纪家一行人走后,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来到。
安柏打开门,有些意外:“兰姨。”
兰锦瑟面色有些憔悴,沉静的双眸注视着安柏,片刻后向前一步,轻轻抱住了她。
这是一种,无声的安慰与鼓励。
安柏鼻尖突然有些酸,她能大概揣摩到一些纪家人今天的来意,自然也能明白此刻兰锦瑟与他们不同的立场。
在得知江凯旋出事后,莫名其妙的,兰锦瑟心头环绕着一阵钝痛。
这个与她只有几面之缘的年轻人,莫名地让她牵挂。
所以,她想来看看他,却不曾和纪家人一起来,她只想一个人,看一下他的情况,究竟如何。
安柏得知她的来意,抿唇点点头,带着她来到了江凯旋的病房,两三米的距离,那个年轻人浑身插满管子,各种仪器发出规律的声响,他躺在那里,没有一点生气。
兰锦瑟心口没由来的一阵抽痛,她有些难受地微微弯腰。
安柏在一旁,注视着江凯旋,嘴里喃喃——
“兰姨,他们说今晚他要是再不醒来,他就永远醒不来了……”
“我现在有点后悔,如果当时远离他,他会不会能逃过这一切……”
“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但是我还要失去他吗?”
安柏自顾自地说着,有些话,兰锦瑟有点听不懂。但是她还是能感觉到,安柏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时间将要到八点,病房里站满了人,他们说些什么,安柏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
她只是坐在那里,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病床上江凯旋的脸。
专家层层会诊,晚九点,江凯旋被宣布进入植物人状态。
院长落下声音的那一刻,空气都安静了。
安柏静静地站着,脸上竟然露出了有些懵懂的神色。
她心下咀嚼着院长的话,眼睛很快地眨着。
她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下,过了一会儿,又向前走了几步。
直到穿过人群,来到江凯旋的病床前。
她无言注视着江凯旋的脸庞,眼前走马灯一样闪过很多画面。
暖暖的灯光下,江凯旋倚着墙问她。
“安柏,你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漫天的焰火下,江凯旋认真地问她,能不能做他女朋友。
……
很多事情,安柏大脑逐渐空白了。
突然,一阵汹涌的悲痛席卷而来,安柏再也坚持不住,发出了出事以来第一声歇斯底里的恸哭。
安柏张大嘴巴,却流不下泪了。
她的泪早流干了,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总是在哭。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的视线掠过一些人,大哥,孟铭慧……
重活一次,她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可是,江凯旋,我还是救不了你吗?
安柏的哭声太痛了,在场诸位无不黯然敛眉,墨清锦忍不住落下泪来,安云也红了眼眶。
兰锦瑟离开时,安柏发起了高烧。
现实,宛若一团乌云,笼罩在众人心头。
大家最害怕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兰锦瑟步伐沉重,车停在纪氏庄园门前,她深深凝望着这一栋华丽的建筑。
她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最后叹出一口气。
安柏昏睡了很久,她中途醒来过一次,烧的意识模糊,但还是坚持要在江凯旋旁边的病床上休息。
有人劝她,安柏只是固执地重复着自己的要求。
大家没办法,只能顺着她来。
安柏心口不时绞痛,她侧躺着弓起身子。
但是这样的姿势又让她想起当日被江凯旋护在身下的情景。
心慌意乱地又换了姿势。
再次陷入昏睡的前一刻,安柏心下自言自语。
江凯旋,明天你会醒的对吗。
……
安柏睡的不踏实,额头上出了密密的汗,睡梦中她仍然有些痛苦地蹙着眉头,宁阑珊来替她擦汗,将被子向下收了收。
片刻后,又轻轻拉住了两张病床之间的隔断帘。
江凯旋这副模样,总是让人不忍心看。
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一旁,院长还在会客室和安家人说着什么。
如果说几天前,看到江凯旋从抢救室出来的时候,他们尚存一丝希望。那么此时,众人的心情才是真正的低落失望,如坠冰窟。
安峥嵘带领安家几代人向前走,走过战火纷飞,走过时代巨变,走到今天。
此刻,看着院方提供的,长篇累牍的诊断报告,他突然有一瞬的迷茫。
他沉沉闭上眼,半晌,对着院长道。
“请你们不惜一切代价治疗,我们不放弃,继续治疗。”
话音刚落,就听见隔壁传来异响,随后是安柏的尖叫声。
“站住——!”
众人皆是一怔,安云快速反应过来,飞快开门去隔壁,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窗边跳下去,和身后赶来的安霄对视一眼,后者去追赶,他冲去房间看安柏。
安柏跌坐在地上,表情有些惊惶。
她昏昏地睡着,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毫无预兆的清醒。
昏暗的房间里,她隐隐看到江凯旋窗边站着一个人影。
她下意识的高兴,江凯旋醒了么?
反应过来后才觉得不对,身高,身形……不是江凯旋!
眼见那人掏出什么东西举起来,屋外的月光照射进来,有什么东西反着银色的光……
那是……针管!
安柏心中立即警铃大作,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这样偷偷摸摸地潜入房间,还不开灯?
言语比行动快速,她喊道:“你干什么!”
那身影像是被吓到了,而后反应迅速,夺门而逃。
安柏下床太快,一个腿软摔倒在地。
很快,门被打开,大家慌忙地进来,扶起地上的安柏。
片刻后,安霄气喘吁吁的回来:“那个人穿着白大褂,应该是伪装成医生进来,跳窗逃跑了……”
安云不禁拧眉:“21楼,他跳窗跑了……”
思考了几瞬,安云就吩咐下去。
“他不可能逃走,他还在这层或者上下两层的某个房间。”
“从现在开始半封锁医院,只许进不许出,找到他为止。”
一样的院长出口要说些什么,正在这时,安云接了个电话,对面说了些什么,他的眸色更冷。
院长面带难色:“安总,这……”
话未说完,就被安云冷漠地打断。
“萧院长,那个人慌乱逃跑的时候,针管落在了地上。”
“我的助理立刻拿去化验,针管里的药物,你知道是什么吗?”
安云说了一个名字,院长的脸顿时煞白。
“你也知道,这是一种常见的毒药,0.6毫克就足以致命,针管里这些,够他死一百次了。”
“要不是我的妹妹及时醒来,这个人死在这里,你们医院拿什么承担这个责任?”
安云越说越严肃,也是越说越后怕。
声音染上愠怒,他道:“我只需要一个小时来排查医院,院长,如果你不配合……”
安云没接着说下去。
事实上,也由不得院长不配合。
院长一把年纪,此刻竟然无话可说。
且不说普通病患出了这种情况需要追究,更何况……
他无声默许,空气中又只剩沉默。
安柏心悸不已,一阵后怕和巨恸将她淹没。
她从地上慢慢站起来,坐在了江凯旋床边的椅子上。
眼神描摹着他的面容,安柏低头,眼泪就又掉下来。
江凯旋。
差一点就又要失去你了。
江凯旋。
为什么总有人要欺负你呢。
搜院的结果很快就出来,十分钟后,在楼下一层的房间内,空病房中发现了一个人。
等到找到他时,他刚刚割腕昏迷,伤口很深,动脉几乎完全被切断了,是奔着救不回来去的。
在场众人,一时陷入沉默。
安柏蹙起眉头,越来越觉得很不对劲。
“在房间的哪里发现他?窗户旁边还是门口?”
“门口,靠在门口的墙边。”
安柏低声喃喃:“他没有想要自杀,要不然他会直接选择跳楼,或者在一躲到房间的时候就自杀。”
“他应该是想逃,但是他为什么没有继续逃呢……”
安云确实快速封锁了医院,但是安柏不信他会坐以待毙。
除非……
安柏猛地抬眸,目光变得犀利。
她环顾房间,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
对上了大家的眼神,安柏露出一抹笑容:“还好没事。”
只是一边说,她却将食指放在唇边,作出噤声的手势。
与安云对视一眼,后者会意。
“爷爷,叔叔姑姑们,还好今天没事,要是他出了什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白,江凯旋”
安柏一遍说着,一边看着安云把所有人都请出去。
众人离开后,她冷漠的目光缓慢地在房间中逡巡,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随后,十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走进来,安柏对他们点点头,众人放轻声音开始在屋子里搜查起来。
几分钟后,几人在客房的沙发垫下面找到了一个黑色的小圆片,几人使了个眼色,请安柏和随后进来的安云过来看。
安柏点点头,没有进行下一步命令。而是示意几人出门谈。
关上门后,其中一人对安云和安柏汇报。
“是窃听器,我没能仔细研究,但看起来像m国军方特制的,收音效果很好。”
是的,窃听器在客房,与江凯旋的病房还隔了一道墙,还是不影响对方听到了安柏一行人说话的声音。
“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安柏和安云对视一眼。
除了纪麟,他们想不出第二个人。
“那现在怎么办?”
安云没有立刻吩咐拿掉窃听器。
他在等安柏的想法。
“哥,拿了也解决不了问题。”安柏垂下眼眸。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地面,忍不住想。
纪麟,就这么恨江凯旋吗?
安柏缓缓抬头,看着安云的眼睛。
“哥,我想将计就计,却不敢拿江凯旋的命做赌注。”
安柏掐着手指,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已经没有了和纪麟虚与委蛇的必要,但是这个人依旧不得不防。”安云沉声道,“江凯旋不死,他不会罢休。”
“要不,就对外宣传,江凯旋没有救回来。”安云思虑良久,缓缓说出口,“我们能把这件事做到骗过纪麟的程度。”
这,无疑是让纪麟最快死心的办法。
安柏眼里一下蓄满泪水,却没有反驳。
她知道大哥说的没错。
指甲掐进肉里,拳头紧握。
“白白,纪麟对你的心思,我们全家都知道。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没有任何人能逼你。”
“充其量就是纪家和我们来往更密切……”
充其量就是纪麟更加穷追不舍。
安云将情况看得很清楚。
纪家想让纪麟接班,纪夫人兰锦瑟却未必。
她心中思念幼子,按照豪门的套路,纪夫人能容许这个私生子在纪家活跃,在纪元扶摇直上已是十分仁慈,简直是菩萨级别的当家主母。
只是再仁慈,人至中年,她终究没办法看着纪元一点一点成为纪麟的地盘。
更无法容许纪麟看着纪元如掌中之物一般的势在必得。
世界上最希望纪麒死的人不知道是谁,但最希望纪麒活着的一定是兰锦瑟。
想到这里,安云轻轻抿唇,有些走神。
六七岁的时候,他也是带着小纪麒一起玩儿过的。
安云那时自己还是个小孩,在纪麒面前却俨然一副大哥哥的样子。他带着他在安家宅子里四处乱跑,纪麒两条小短腿使劲儿倒腾,勉勉强强跟上他。
“云哥,我累了,我们去……珊珊姨姨……休息……,行吗?”纪麒说话都不利索,却还是努力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安云看他一眼,无情揭穿:“你才不是累了,你是想看我小妹妹!”
两三岁的小孩不懂什么害羞,他只是嘴硬摇头:“没有……麒麒只是累了……哥哥……带麒麒去嘛……”
很多年过去,小时候的许多事都已经淡忘。但是安云仍然记得那天纪麒的样子。
小家伙短发垂着,额前的发丝微微翘起,脸蛋白嫩,穿着白色的t恤和浅蓝色的背带裤,脚上是一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
小孩子爱玩闹,小纪麒更是,但是身上的衣服永远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就连搭配也很讲究。
那时的纪麒,真正的千娇万宠,衣服是兰锦瑟每天搭的,玩具房是纪骁亲自设计布置的,认字背诗是纪老夫人一字字一句句带着读的,他三岁就会写毛笔字,是纪盛鸿手把手教的……
安云还记得他三岁生日那天,戴着纪家的传家宝金项圈,笑的比初冬里的暖阳还要耀眼。
刚刚切掉蛋糕,他好像意识到他该做的事情做完了,从兰锦瑟怀中挣脱,跑到不远处的安云面前。
“云哥,……硌得我……难受,拿下来……”小纪麒笨拙地想把项圈摘下来。
安云也没想到他突然跑过来,有些无措地看向纪家人,用眼神询问该怎么办。
“我不要戴了……云哥…摘……摘……”
纪麒已经等急了,不远处纪盛鸿哈哈笑起来:“这个小祖宗,无妨,小云,给他摘了吧。”
安云只能蹲下身,小心帮他取下来,正准备塞到他手里,谁知正在这时,纪麒踮脚,将项圈给安云套在了脖子上。
安云神色一僵,用只有二人能听到音量“咬牙切齿”地对纪麒说:“戴着硌就给我带上,纪麒,你真是哥哥的好弟弟。”
纪麒听后一点没怕,咯咯笑起来,笑完了又使劲摇摇头,“给……妹妹……”
小孩子心里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众人于是明白了他为什么在人群中只找安云,哈哈大笑起来。
安云想的出神,小家伙三岁生日过了没多久,他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一晃二十年,纪麒,你还好吗?
思绪回笼,唇角勾出一抹讥讽,是了,纪家如此宠爱纪麒,兰锦瑟更是对孩儿日思夜想。如此,怎能让纪麟不忌惮?
且不说纪麒难保没有回来的一天,就算纪麒真的已经死了,也难保兰锦瑟同意他真正上位,原本都是纪麒的东西,如今一朝都属于纪麟。别人不知道,她这个母亲恐怕很难同意。
所以纪麟很急,急着证明自己,急着笼络势力,努力追求安柏,大约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