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一知每一字一句都像是无声的控诉,穿透了表面的平静,直击心灵宋元启深处最柔软也最痛楚的角落。
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他的控制欲之强,仿佛是将女儿视为自己私有领域中的一件艺术品,精心雕琢,不容丝毫偏差,却也在这过程中,失去了对爱的理解与尊重。
曹潇的干涉,不仅仅停留在日常生活的琐碎之上——从每天早晨睡醒起床的姿势,为女儿规划好一天的饮食,到夜晚熄灯前对每一个举动的审视,都透露出一种令人窒息的严密监控。吃喝拉撒,这些本该是自由享受的基本需求,在他眼中却成了可以随意操控的棋子,每一次的“关心”都伴随着无形的枷锁,让女儿感到自己仿佛生活在透明的牢笼之中。
更甚者,他还以折磨与惩罚为乐,将女儿的痛苦视为自己权威与控制的证明。每一次的犯错,无论大小,都会引来无尽的责难与体罚,这些经历如同锋利的刀片,一次次割裂着她对家庭温暖的渴望,也在她幼小的心灵上刻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痕。
面对这样一位心理扭曲的父亲,她成长的十几年,无疑是漫长而绝望的旅程。
宋元启不知道要说什么,在这样的家庭里成长,就算是有再富裕的物质生活,也不能弥补精神上受到的创伤。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对你的?”
“不记得了,打记事起,他就要求我的一举一动都要按照他说的做,小时候我要是不听他的话,他就关我妈,后来他发现我妈逆来顺受,越来越没意思,我也长大了,就换成了我,”原本的宁静的海平面已经逐渐的起伏,她也没有刚才以为的那样,能够把过去的经历都平淡地放下,实际上那些回忆日日夜夜都未曾放过她,现在重新提起,曹一知的胸腔里涌出的全是血腥的气味,直冲喉咙。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沉重,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隐隐的痛楚,那是被虐待的记忆在无声中撕扯着她的灵魂。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因为她知道,一旦泪水决堤,那些被深埋的痛苦便会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她彻底淹没。
她尝试着用深呼吸来平复内心的波涛,但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无垠的黑暗中寻找一丝光明,那么渺茫,那么无力。她感到自己仿佛被囚禁在一个无形的牢笼之中,四周是冰冷的墙壁,头顶是无尽的黑暗,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这痛苦的桎梏。
曹一知甚至都还没有将她遭受过的惩罚具体地说出来,就已经受不了了。
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她自己的身体对这段痛苦经历的自动防御机制。
原来在宋元启面前一层一层掀开自己伤疤的难点,并不是在宋元启面前开口,而是她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回忆过往揭开伤疤。
看着曹一知两只手死死地攥紧了胸口的位置,难以掩饰的痛苦神情,宋元启如果早知道和曹一知一起回来,会让她触景生情到这个地步,他一开始就会自己来。
原来心疼一个人最极致的方式,是能和一个人共感,他没有办法和曹一知完全地感同身受,宋元启只能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因为心中的痛楚早已超越了肉体所能承受的范围。
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下意识地张开双手将面前的曹一知拥入怀中,双手仍旧握着双拳。
拥抱的姿势让两人的两颗心脏的距离在此刻达到了最极致的切近,分别在两个腔体内跳动的心脏,逐渐地变得同起同落,每一次心跳,都像是精心编排的乐章,两颗心脏以不可思议的默契,开始了一场无声却震撼人心的同步舞蹈。
曹一知能感受到宋元启只是在用手臂环抱住她的腰,两只手并没有完全覆盖上去,手臂环箍的力气并不大,对方在克制肢体接触。
这个拥抱,与爱人之间热烈而缠绵的相拥截然不同,这更像是一个充满了安抚意味的拥抱,他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那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鼓励,他在用自己的方法,在显得不那么轻浮放浪的同时,给曹一知一些力所能及的安慰。
稍微缓了一会儿,曹一知才轻轻地推开宋元启的胸膛,没有用多大力气,所以也没有推开面前的肉墙,或许她本身也没有想要那么快离开舒适的怀抱,她仍然贪恋着。
“其实我也知道那些过去发生的事都过去了,”她轻轻地说,“可是事情本身过去了,不代表留下的伤害和影响就过去了,我还是会想起,不管是做梦,还是清醒的时候,有时候看到街上的监控摄像头,都会想到以前的事,不过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她悄悄抬头,眼眸清亮,就像一只是趴在怀里的小狐狸,“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会因此自卑,我不需要被放在一个弱者的角度被对待,我跟你说清楚,也只因为这个,我只是一个不幸的人,遭遇了不幸的事,我可能是一个可怜的人,但我并不可悲,做错事情的人是曹潇,我从来没有因为经历这些事情埋怨自己,所以你,也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宋元启笑了,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继续轻轻地拍着曹一知的后背。
也是,他认识的曹一知,是一个坚强的人,这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并不违和,错的从来都不是她,她是一个抵抗着悲痛过往的战士,不曾倒下,已经足够让人钦佩了。
“我会尝试着去做到的,”宋元启也坦诚地说,“你真的很好,换做是我,我都未必能像你一样......”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好,”曹一知对上了宋元启脸上的笑意,心虚地低下头撇开脸,“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最好松开我再听......”
宋元启不明就里,却还是听她的话,松开了双臂,皮肤上失去了额外的温度来源,一时之间变得不太适应,和曹一知拉开了一臂的距离,注视着她的脸,等着她开口。
“十年前我为什么没有去凤凰山,是因为那天,曹潇死了......”
十年前,凤凰山,红色缆车,和曹潇的死居然是同一天?
宋元启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