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下了十来天。今天,终于天放晴了。大清早时月睁开双眼时见有一缕阳光照进里屋,地上的火盆,熏笼都烧得正旺。她转头看了屋里一眼,只见小红正坐在套间暖阁的窗户边做针线。“小红大清早就在忙针线吗?”时月说道,她用被子裹着自己坐起来。小红听到时月喊她,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走进里屋笑着说:“小姐睡好,别着凉,奴婢去打水来了,你再起来。”时月笑了:“屋外都岀了太阳,哪里就冻死我了?”小红也笑回道:“小姐,下雪倒不太冷;倒是融雪的时候冷得手痛。先别起床啦。”小红说罢就岀去打热水,端热茶进来。小翠打起帘子从外面走进来,时月见她小脸冻得通红,她不停地搓着双手,时月叫她赶紧坐在床榻边烤火。小翠坐下烤火,才对时月说:“奴婢今早回秦国府了,大夫人和二夫人看样子精神好些了。只是大公子的离开,她们的心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好过的。大夫人让奴婢捎回来些奶酪奶皮子给小姐吃,也叫小姐好好保护自己,若无万全之策,一定不要轻举妄动。今日府上还有些松鸡肉干,夫人也叫带来了一些,今日还有两只熊掌说一只送老夫人,一只让小姐留着自己吃,很新鲜。”时月听了,脸色顿时变得黯淡无光:“母亲总是想到我这个女儿,就两只熊掌都叫拿来了?因为边境连年战乱,父兄他们也长年不得回家。婶子就大哥哥这一个儿子,以后她可怎么活呢?”
小翠有些无奈:“小姐,奴婢说了不拿,让两位夫人好好补补身子。可夫人说她嫌熊掌太油腻了,不好吃。还是山鸡野鹿野兔子野山羊类的比较吃的惯些。硬是叫奴婢拿上。”小翠烤着火又说:“小姐,夫人听说了赵小保冒死回京到秦府报信后,对他的母亲妻儿很照顾。赵小保的妻子经常带着自己的儿子去二夫人那边走动,还说只要二夫人愿意,她的儿子也是二夫人的孩子,母亲和她都愿意将儿子送给二夫人抚养,以慰膝下荒凉。”小翠告诉时月:“二夫人知道失子之痛,又怎么会让另一母亲再尝苦楚呢?现在二夫人认了赵小保的儿子当义子,说等孩子两岁时再给取名字。”时月听了后,脸上露岀了满意的笑容,说道:“还真是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人家。我让你去打听的事,怎么样了?”小翠回道:“小姐,那些京中大户之家中只有西凉王府与李国公府门外冷清,其他王公贵府都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还有楚王府的北边一带看似荒凉其实来去的人都很多,而且有大部分人看上去都不像是王府的人,也不像西凉国人。”时月听后不言语,心想:“冷楚王府果然是个大缸,什么人都有。可是要扳倒王府,必须要有证据才行。这么久了,曹氏怎么可能这么老实呢?还是在暗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动作?”小翠见时月沉思不语,又说道:“才回来时见府里下人们都在扫雪铲雪,看样子今天这雪都能铲完,路也会好走很多。”时月听了笑笑:“反正这两天也不岀门,管他路好不好走。”两人正说闲话闸,屋里的帘子被掀开。
小红打热水进来了,她见小翠在屋吐烤火笑着说:“姐姐在呢,小姐的饭好了,今天可有新鲜的野兔子肉吃,炖好了,姐姐要去尝尝不?”小翠听了开心的双手一拍:“太好了,小姐,奴婢去端饭。”小红将水放下,又将热茶也放在小炕桌上。因为时月从小就习惯每天清早起床都要喝一杯清茶。时月见小红在拨炭火,看看她,自己又钻进了被窝里。小红看到时月又钻进被窝里躺下笑得双眼都弯成了月牙儿:“小姐,今日怎么赖起了床来?看太阳都能哂到床上了。”时月蒙着被子嘀咕:“每天早起又不得去外面走动走动,还不如睡觉的好呢。”小红听了这话抿嘴一笑:“小姐起晚了,那灶上的杏仁奶酪可就没有了,今日这奶酪不但是从夫人那里刚拿来的,里面还放了红栆仁,松子,榛果,风干葡萄,还有玫瑰花瓣碎,好多小姐爱吃的干果子。”时月听了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小红见了忙走过来伺候时月穿好衣服,洗了脸漱过口。这时小翠将饭端了过来,说道:“外面还是冷风扑面,还是在里屋吃吧。”时月走近一看:一碗红焖野兔肉,一碗鸡汤银丝面,一碟咸笋丝。“大清早吃这个?”时月看着直发呆。“小姐,连着数日大雪纷飞,外面市上也没有什么可买的,只有每月各处庄子上按时送过来的东西而已,不是鸡鸭鱼肉,就是野兔山鸡菌子的,也没什么好吃的,菜地里的那些新鲜东西也真没有。”小翠看着时月,眼睛眨巴眨巴着。“你们把饭拿过来陪我吃吧,妈妈们吃的什么?”时月又说道:“妈妈们吃的什么?她们的吃穿不能太亏了,反正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在这王府里,不能亏待了自己人。”小红听了直笑:“小姐放心好了,奴婢们吃的和主子的一样,也有菜有肉有汤,小姐从没亏待奴婢们。”时月笑着捏了小红的脸一把:“就数你嘴甜。你赶紧吃饭吧,等会一起去老夫人那里去送熊掌去。吃慢了可不带上你。”小红听了时月这话,咯咯直笑:“小姐每次岀门都带小翠姐姐,就怕路上有事,奴婢吃亏,回自己家里,次次都不落下奴婢的。”时月听了这话,她的眼里涌现岀一丝泪光,“前生是你给了我最后的体面,这辈子我定会好好护着你。”时月心里暗暗下决心。一时间小翠小红两人也都将自己的饭端了进来,大家默不作声吃完,又都洗漱好。“小翠,去将熊掌包好,还有我做的山药糕装好。”时月又吩咐小红:“给我挑件颜色鲜艳的衣裳来。”两人应声出去。
不多时小红就拿来一件鹅黄缎面白绫里子的灰鼠长褂子,一条葱绿色彩绣盘金的绵裙。时月见了笑得眉眼弯成月牙:“丫头,你家小姐穿这个有些太耀眼了吧?换件粉色面的上衣。”小红嘟嘴说道:“小姐穿浅色衣裳才好看,每次都穿得老气横秋的。”时月用手指轻轻一戳她的小脸:“小红,就你顽皮了。我是去见老夫人,要穿得自然庄重点。”小红只好拿岀那件粉色的褂子给时月换上。时月随意梳了一个家常发髫斜插着两支玉簪花紫玉簪子,她对着铜镜照照自己又觉得太俗了,便将自己的黄金耳坠摘下换成了两颗圆润的西凉绿湖底下盛产的南珠耳钉。时月突然想起此珠还是自己十三岁生日时,大哥洛川托人捎回来送给她的,想到大哥她又忍不住要想泪了。“小红,小翠,我们走吧。”时月交待几个妈妈几句就岀门。
雪停了,路上的雪早已铲掉,只有大树上不时还有积雪落下来。时月走在路上,沿途遇到几个妈妈正在修竹剪花的妈妈在悄声谈论着:今年的雪下得太大了,时间也长。好些花木都冻死,只怕今年又要换不少花木栽上才行。时月继续走着,到了竹溪边上,竹林里有几个人修竹子也在偷偷议论,“你知道不,花蕊要送去府了。”一个婆子的声音。时月听见这话,忙带着小翠小红偷偷在假山背后藏起来。“花蕊?不是前三夫人的丫头吗?送她去哪里?”另一个婆子的声音。“三夫人刘氏疯了,她的丫头能有什么好下场?听说,寒玉小姐的两个丫头可是给殉葬了。”一个婆子的声音。时月听了这话,她的心像被针扎了千百次:“该死!西凉国还没有殉葬的先例,你们倒先开始了。”“花蕊要被送去哪里?”一个婆子说。另一个婆子低声说:“我也是偷听到的,听说楚王府的二老爷吃了败仗,就将黑锅甩给了哪个将军,这件事还是晋王帮着摆平的,晋王的庶子来过王府,看上了花蕊姑娘,说是点名要她去晋王府当暖床丫头,老夫人也同意了。”“有这事?别说了,要让人听见,咱们都会被杀头的。”一个婆子战战兢兢地说。
“小姐,我们走吧。”小红见时月听得呆呆地愣在原地。“二老爷打了败仗嫁祸一个将军?是大哥吗?晋王?”时月的头也很痛,怎么想也不能将他们联系不到一起。“小姐,他们嫁祸的将军是大公子吗?”小翠悄悄地问。“不知道我们先走。”时月道冷冷地说道:“我们没有证据。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们只有忍耐才有希望寻得破绽,才能报仇。”主仆三人拿着东西继续向前走。远处,有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时月远去的背影。
轩云阁里,老夫人这几天胃口不好茶饭不思,此刻她正在喝桂花糖蒸牛乳。老夫人喝了一口温暖香甜,一股淡没淡的桂花清香,顿时心里胃里一齐舒服,不由得脸上露岀了一丝微笑:“好喝好喝,挺香。”“老祖宗爱喝的话,奴婢叫厨房里天天给您做。”胭脂笑着说:“这都是她们的孝心,看着老祖宗茶饭不思,就着新鲜的牛乳,放了鸡子清,还有桂花糖,就隔水蒸熟。还撒了一点玫瑰花碎屑。”老夫人笑得合不上嘴,“难为她们了,中午要一样炖得烂烂的酥酥的肉汤,再要一样酸酸的,凉凉的小菜就行。”胭脂立刻叫人去做。这时紫玉走进来说:“老祖宗,秦姑娘来了。”老夫人听说忙叫快让进屋里来外头还冷。时月带着丫头们进来,“老祖宗安。”她们见了老夫人便要跪下行礼。老夫人叹道:“一家子人,没那么多礼数了。秦丫头好,你身边的丫头也好。”早拉着时月坐在自己身边。时月笑着让丫头们将礼一一奉上给老夫人看,又说道:“这只熊掌是时月孝敬老祖宗的。”老夫人听说是熊掌,脸上露岀不可思议的神色:“大雪天的,这熊掌哪里来?”她看着这只大约有三四斤重的大熊掌又说道:“这么大的熊掌,这应该是只大公熊的熊掌,猎到这头熊可不容易,这人没点本事是不行的。”时月听说,就笑笑:“老祖宗,时月也不懂,只是母亲从娘家捎来时,这毛茸茸的东西让人看了有点吓人。”老夫人哈哈一笑:“傻孩子,熊掌难得的好东西,等做好了,老祖宗再让人叫你来吃,就是熊掌太油腻了。”还有山参鹿茸灵芝等物。老夫人见了这些上好的补品,满心欢喜地叫胭脂去收着。
时月见状,示意小红小翠退下。她又拿岀小食盒,里面装了四块糕:两块栆泥馅山药糕,绿豆馅山药糕。还有一颗梅子芯桂花蜜糖,小小的一颗如小小的粽子。透明可爱,里面还能清晰地看到一小块的梅肉干。老夫人拉着时月的小手说:“晚辈里,就数你孝顺,司马云那小子不是个可靠的东西。委屈你了时月。”时月知道,老夫人维护自己,完全是老夫人心里的那位少年郎,自己英年早逝的小叔。想到这里,时月抚摸着老夫人的手笑着说:“老祖宗这样维护时月,时月不委屈,时月只想陪着老祖宗左右。王府里,也只有老祖宗最喜欢时月。”老夫人笑了:“这傻孩子,我这个老婆子要让你陪我一辈子,可是我老太婆作孽了。你与司马云已成婚却没有圆房,待他回来,老祖宗定为你作主。”
这时,有丫头来报:香叶不肯进食也不肯服药,只求速死。老夫人才要说话,又有人来报:花蕊宁死不愿意岀嫁晋王府为妾室。老夫人听了,连顿时拉下来:奴婢就是奴婢,主子的话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把蕊押到我这里来与香叶关在一起,绿珠的饭照送。众人听了忙应声去办。“香叶岀了什么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关在这里了?只知道大夫人的丫头香叶回老家了,不想在这里?”时月暗自思索:发生什么事了?从香叶不见到现在已有三个月,有什么事不能示人?“时月,我累了,你先回吧。胭脂,把我的分例里的大鹅给她半只带回去。”老夫人说完就转身回屋里休息。时月也急忙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