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洛玉书虽也想过周云深所问关于那首诗的事,但态度总归是不咸不淡的,想来,他并未有其他意思。
但关于他帮了自己两次这事,洛玉书默默的记着。
不是两次,算上前世,欠了他太多,这辈子慢慢还吧。
朱氏将几个丫鬟婆子并小厮的卖身契交给洛玉书后,她便装进一个匣子里,要送去崔锦荣那里。
从回到府里的这些日子以来,崔锦荣便发现她们从入府之初面对责难,到玉青被冤枉弑杀手足,再到玉书被设计与人私相授受,每一次都能转危为安。
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最终的目的全都化成泡影。
非但如此,有些还因此丢了性命,自食了恶果。
她越发的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心智果决,聪慧灵秀,尤其她那一套御下的本事,着实令她这个当母亲的自愧不如。
她也曾问过女儿如何懂得这般道理,洛玉书只淡笑着说是从外祖母那里学到的。
崔锦荣便有些纳闷,自己怎没从母亲那里学会,思忖了许久,最终认定还是女儿天赋高的缘故。
因此当洛玉书要将下人的卖身契交由崔锦荣时,她笑着拒绝了。
女儿有这个本事自当由她保管,或许将自己手里的那些店铺、庄子交由她打理,兴许比自己打理的还能更胜一筹也未可知。
洛玉书手里握着这些奴仆的卖身契相当于掌握了她们的命运。
这日一早,夏蝉便让这些下人到德音居前等候洛玉书问话差遣。
五个婆子,十来个小丫鬟,并四名小厮顶着大太阳候着。
夏蝉挑帘进屋道:“姑娘,人都齐了,正在外候着呢。”
洛玉书刚刚吃罢早饭,此时正斜倚在紫玉珊瑚屏榻上的大引枕上,手里端的是园子里各处采买的账本。
“不急,先让他们候着,看待会闹出什么花样来。”
初夏虽不似盛夏那般烈日炎炎,但站久了也是燥热烦闷的。
这些下人自从来到呦鸣园,见崔氏是个谦忍温顺的,二老爷洛如年又成天忙于政务,无暇理会他们,即便听闻了洛玉书是个大智若愚般的人物,但平日里总归是不大管他们的。
于是便大着胆子偷奸耍滑,不似从前在其他各处院子里手脚勤快了,但凡到了上夜的时候,园门一关,更是吃酒的吃酒,耍牌的耍牌的,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偶尔撞到春柳,被她敲打一顿便也就罢了。
今日却突然叫他们来问话,等了好一阵子又不见洛玉书的人影,于是便有两三个婆子不耐起来。
“这大清早的就叫咱们过来,等了都快两个时辰,也没见个人影来。”
“可不就是,平日里也不见这二姑娘搭理咱们,今日这是怎么了,竟也学着托大拿乔起来了。”
“贾妈妈,可别这么说,万一让二姑娘听到了,岂不没脸。”
被称为贾妈妈的婆子不悦道:“哟,方妈妈,真当自己是个管事婆子管东管西了,里面那位今天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没脸的就是她。”
“你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抱上主子的大腿了?我呸,想得梦,她不过是个不经世事的小丫头,我看你啊,就是泥鳅跟着黄鳝跑,只图沾点光。”
说罢便哈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也跟着笑作一团。
“有什么高兴的事也说给我听听。”
一个轻柔和煦的声音传来。
众人抬头看,正是叫他们来问话的洛玉书。
今日她穿了件碧绿色的罗裙,外着金盏色的罩衫,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明媚清雅。
见来人是她,刚刚还笑看热闹的几人,忙收敛起笑来,躬身行礼。
洛玉书缓步走至槐树下,慢慢地坐在事先备好的珊瑚圆椅上,目光落在一个穿灰褐色衣裳的矮胖婆子身上。
“刚刚贾妈妈说了什么逗趣的话使得大家这般开心。”
“没说什么,是二姑娘听错了,还请二姑娘快些训话,奴婢们手里还有活计没忙完呢。”
贾妈妈耷拉着一张老脸,好似别人欠了她多少银子一般。
“哦?是吗?既然如此,那便从贾妈妈开始,都说说自己在园子里干些什么差事。”
那贾妈妈不情愿的冷声道:“奴婢负责园里主子们食材的采买,另外还在灶房里帮着孟妈妈做些其它厨役,到了夜里,也会轮值上夜。”
洛玉书淡笑着点头,又看向方才被贾婆子嘲弄的方妈妈,问道:“方妈妈呢?”
见问到方妈妈,底下的几个婆子相互递了眼神,贾妈妈更是露出轻蔑的笑,抢声道:“方妈妈负责园子的洒扫差事,还有浆洗缝补诸如此类愚笨无能的活计。”
她这是在向洛玉书展示自己比方妈妈要精明强干得多,想在主子面前讨个巧宗儿。
随后其他几个丫鬟婆子并小厮的也都将自己的差事一一回禀了。
这里有愚笨的,也有勤快的,但更多的是懒散懈怠的,洛玉书始终不语,只边听,边翻着手里的册子。
众人见她只是问询而已,后面便没有下文了,不由得多了几分轻慢之心。
见她半天不语,底下就有人鼓动贾妈妈问询洛玉书是否还有其他的吩咐,毕竟时辰快到晌午了,再这么站下去,他们都快吃不消了。
那贾妈妈也是个狗仗人势的主儿,仗着从前伺候过老太爷,在一众奴仆跟前有些个体面,时常摆谱拿乔。
她见洛玉书不过是个灵巧一点的黄毛丫头,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便也没将她放在眼里。
但很快她便大失所望了。
只见洛玉书将册子合上,方才面上那和煦的笑容也已消散殆尽。
冷声问道:“既然贾妈妈这般能干,那这账面为何如此含混不清?”
随后她翻到一页,指着其中一行账目说道:“鸡蛋一两银子一个,细米白面每斗文银五两,大鸭肥鹅每只文银三十两,各色瓜果点心另支取八十两文银,这豆腐青菜倒是少些,只需一吊钱。”
说着洛玉书将账册一合,厉声问道:“瞧瞧这炊金馔玉的日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贾妈妈这是拿我们二房的主子当宫里的贵人供奉呢,只是我们比不得那些贵人金贵,终究是吃不出这几文钱一个的鸡蛋和这一两银子的鸡蛋,味道上有何不同?”
贾妈妈越听心中越发的打颤,她不曾想这个小祖宗竟知道这些,只能强撑着为自己辩解道:“二姑娘您一个侯府千金,在这深宅大院中的,哪里会清楚外面的行情,比起这些,更贵些的都是有的。”
“没脸的老虔婆,你少胡唚,打量姑娘不清楚这里的猫腻呢,吃得肚满肠肥,也不怕腻了你那肠子。”春柳脆声骂道。
贾妈妈知道春柳的嘴一向厉害,但她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因此不服气道:“春柳姑娘不必在我老婆子跟前耍威风,正经主子还在这儿坐着呢,即便咱们二姑娘不清楚这些个事,大不了去回了侯夫人,到时少不得要劳烦二姑娘也跟着一起过去说道说道,等那时候,我倒要看看是谁没脸。”
这贾妈妈不过是借朱氏在这里狐假虎威,因此洛玉书并不生气,只当她是个秋后的蚂蚱罢了。
既然贾妈妈自己送上门来,那她便拿这不省事的婆子给自己立个威,正所谓杀鸡儆猴。
洛玉书道:“春柳把匣子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