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从来都只唤洛如年名字,而非他的排行。
这声老二,只有当洛如年真正惹到张氏不痛快时,才会如此称呼。
洛如年自也意识到这一点,但,是非曲直容不得半点退让,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他身为当朝左副都御史,岂可罔顾律法怠忽职守。
若父亲地下有知,定会对他大失所望,而他更是有负先泽,无颜再见祖先。
是以,当张氏质问他时,他只稍怔了片刻,而后义正言辞道:“母亲的教训,儿时刻不敢忘,但儿子先是大齐的官,才是您的儿,既然为官,就要明公正道。”
“今日母亲若要儿子罔顾事实,戕害无辜,儿子实难从命。”
洛如年从小便有个绰号,‘二轴’,做人固执且一根筋,刚当官时也为此吃了不少暗亏,幸得他后来慢慢开了窍,懂得了变通之道,官运也随之而来。
洛玉书从前便听母亲说起过父亲的这个绰号,眼下父亲这是被张氏逼出了犟脾气,不过她反倒觉得这样的父亲甚是可爱。
但对付张氏和洛如展,却不可如此正面交锋,需得迂回周旋,待拿住痛处,一击即中,而张氏痛处非洛如展莫属,这可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
想到此,洛玉书上前对张氏福了福身,轻声说道:“祖母,孙女儿知道您因三叔的事郁气难消,但父亲身负皇恩,绝不可辜负,况且父亲常同孙女儿说,祖父严苛有度,祖母慈爱仁厚,又怎会做出让父亲为难的事呢。”
洛玉书深知登高必跌重的道理,而张氏又最喜被人捧得高高的,以彰显她在府中的地位,这样的人也最好拿捏。
张氏听到洛玉书的话,心中确实舒坦许多,但这个小孙女最会说些好听的,最后吃亏的往往是被哄的人,前几次她可是真真的见识到了。
因此她虽心中得意,但也不敢表露,只故作姿态的冷脸说道:“你少用些花言巧语的话来哄我,刚刚不是说若听了我的话,才是真真的害了你三叔,哼,我倒想听听你如何解释。”
“若说不出个道理,今夜便别回你院子里了,直接到祠堂里去跪着去。”
洛玉书心中冷笑,只怕说出来自己非但不会罚跪,反而还会让你和洛如展有求于自己。
洛玉书潋滟的眸底闪过一丝狡黠,随即乖巧的看向一旁的父亲,洛如年旋即颔首,温声道:“如实说便是。”
得到父亲的首肯,她泰然自若道:“那袁先生并非奴籍,而是有官职在身。”
洛玉书一语未完,只见张氏一脸惊愕,而洛如展更是眉毛高挑,双目圆瞪,道:“你说什么?那人不是奴籍,还有官职在身?”
显然对洛玉书所言难以置信。
对于他们脸上的错愕神情,洛玉书很是满意,她随即轻点了下头,轻笑道:“巡查营正五品校尉,袁朗。”
轰
这一句话瞬间在张氏脑中炸开,她身体微愰,脚下轻退了两步,险些站不稳,还好被一旁的孟妈妈扶住。
巡查营在京中虽不如五城兵马司那般响当当,但论职责却是毫不逊色,只是一个在白日里守护百姓,一个则是暗夜恶徒的杀神,巡查营便是黑夜里清除魑魅魍魉这等恶徒的利剑,皇帝极为重视。
因此,这巡查营岂是他们这些普通文官勋贵可招惹的。
张氏缓了缓神,突然想明白一件事,问道:“他既然有官职,那为何会出现在咱们府里当个普通的教习先生?”
被张氏这样一问,洛如展也恍然大悟,这明显是洛玉书在诓骗人的话术,是以,他下巴轻扬,眼神透着挑衅附和道:“是呀,你倒是说说,他既有官职在身,为何会在咱们府里?”
洛玉书不紧不慢的吐出两个字,“丁忧”。
大齐的丁忧与他国不同,可将官职保留三年,待守制期满便可继续回到任上。
袁朗实为孤儿,年幼时被在崔家的姑母所收养,也就是夏蝉的母亲,他武艺好,弱冠之年做了崔家别院的教头,之后又跟随崔牧投军。
两年前,姑母过世,他与夏蝉便回到崔家为长辈守制,直到半年前,洛玉书向外祖家求助,崔牧得知此事,便让袁朗去助外甥女,又向京中的旧友保举了袁朗,得了个五品校尉之职。
待孝期一满便可上任。
洛如展强装镇定道:“他不过就是个五品校尉,若敢胡说八道,我先到衙门里告他,我们堂堂侯府,还会怕他不成。”
“那被关进衙门的只会是三叔您。”
洛玉书清风和煦一般的人,说出的话却如腊月寒冬一般冰冷,不由得让洛如展一激灵。
“三叔若真将袁朗送到官府,那官府老爷怕也不敢接下此案,必得移交给统管京中巡查营与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司。”
在大齐,文官武将都有各自的管辖,极少越界。
“这到时,都指挥使司怕是少不得要传三叔去上一趟,袁朗真若犯下什么事也罢了,若并非如此,得罪了巡查营的人,即使搬出咱们侯府怕也是不成的。”
洛如展听到这里也傻了眼,他惹谁不好,偏惹到这么个煞星。
此时春柳在延福堂外喊道:“二老爷,刚卢生来报,说袁先生称有要事,要回趟巡查营。”
洛如展闻言,当场便跳起脚来,抓着二哥洛如年的袖子,哀求道:“二哥,快帮帮我,袁朗那厮,不,袁先生果真去了巡查营,我可不想去那牢里呆着呀二哥。”
洛如年轻哼一声,挥袖甩开洛如展的手,转头不再去看他。
眼见着儿子有祸事临头,张氏心中自是焦急万分,她想大骂洛如年几句,可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都指挥使司若放在从前便也罢了,可如今掌管都指挥使司的人,不正是洛玉书那个刚刚回京赴任的舅舅,崔牧吗。
难怪这二儿子和洛玉书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原来是想借这层关系来拿捏自己。
此时张氏心中像堵了一团棉花般连呼吸都开始不畅。
若她严厉斥责,必会适得其反,眼下只得先压下心中的怒火,温声软语的求下此事,至于其他的,她已想好对策。
想到此,张氏也顾不得其他了,她笑着对洛玉书说道:“玉书啊,听说你舅舅回京正掌管着巡查营,你不妨去同你舅舅说说,此事都是误会一场,回头再让你三叔给袁先生赔个不是,你看如何?”
洛玉书轻轻一笑,道:“祖母,都是一家人何必这般客气,舅舅那里也不必打扰,我让小豆子同袁先生说一声,相信他会看在舅舅和外祖父的面上,不会再追究此事了。”
说着就对外面道:“春柳去让小豆子将袁先生追回来。”
外面的春柳应是便抽身离去。
张氏恨得牙痒痒,自己这么低三下四的同她讲,她只要同那袁朗说一声便是,早干什么去了,这不是故意的吗。
虽这般生气,但张氏面上却并不显现,温声道:“那就让玉书费心为你三叔说说情了。”
洛玉书笑了笑并未接话,只道:“孙女另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