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依云轩枫也不是第一次来,但是这次他的腿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通往内殿的路长的仿佛总也走不到尽头。他心里有太多的疑惑想要问她,又有太多的话想与她诉说。
内殿里除了几个负责打扫的宫女和太监,并不见尹婕妤的身影,因为没有通报,众人见陛下突然出现在外殿,慌的跪了一地。
他衣袖一挥,阻止他们出声,众人不知何故,只好跪在地上既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等走近内殿的房门,他的心忍不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耳边已隐隐约约听到了尹素兰与青屏的对话声。
只听青屏道:“娘娘您不用担心,陛下的饮食都有专人试毒的,而且这宫里白天都有侍卫,那些歹人哪就能随意进出这王宫了,您为何突然又担心起陛下的安全?”
只听尹素兰的声音含糊道:“不过是听你说了,这几日宫里出了这许多事,听说要不是那位如意夫人先吃了那点心,陛下便真要中毒了,却叫我如何不担心。”
萦素口中虽是如此说,心里却念着不期而遇的天赐,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混进这皇宫,但是若是天赐对枫有歹意,枫在明他在暗,便是再多侍卫,又如何防得住这隐藏在暗处之人?
青屏又道:“那点心原本也不是呈给陛下吃的,便是下毒,谁人敢毒害陛下,那可是灭九族的罪名。娘娘,您这病还没大好,就不要太过忧心,我去给您看看药熬好没有。”
说罢,青屏推开门径直走了出来,谁料刚一抬头却看到站在门外的主上,惊的一时失言。
枫忙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挥挥手令她悄悄的走开。青屏只当是陛下又来探望自家娘娘,抿着嘴含了笑冲他默默的行了礼,识趣的去看药熬好没有。
枫却从开着的门中径直走了进去。屋里的那个女人背对着门,却没有发现有人走进来,她对着屋里供着的菩萨,徐徐跪了下来,双手合十,虔诚的对着菩萨道:“善女南宫萦素向菩萨发愿,愿菩萨保佑陛下平安喜乐,善女萦素从此愿抛弃曾经的一切,以后世上再无南宫萦素,只有尹素兰,只求菩萨能护得他一世平安便好。”
说罢,那个纤细的身子规规整整向菩萨拜了三拜。
枫耳中听到她自称南宫萦素,心中一酸,眼泪顿时忍不住,已如潮水般的涌出,眼前模糊一片。
自己原本还想要问她究竟是谁,如今也无需多问,一切已是水落石出。怪不得自己在宫里初见她,便总觉得她似曾相识,只是自己执着于儿时记忆里的那块胎记,竟然一次次与她错过。
可是,当如意夫人跟自己说胎记不过是药水所画之时,自己难道不应该第一个想到尹素兰才对的么?
萦素刚站起身,猛然被人从背后搂入怀中,一阵温暖而熟悉气息从背后透了过来,一个心下惦念不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萦素,对不起,是朕辜负了你,朕竟然没有第一个认出是你。”
萦素愣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任由枫拥她在怀中,喉咙中如堵了东西一般,发不出声响。
“萦素,你早已认出我来了是么?为何你不对我讲?你瞒的我好苦。”怀中这个纤瘦的身体让枫感到一阵阵心痛。
“若不是上天垂怜,若是你的痘疹没有好,你我又险些再一次错过,你如何这般忍心。你难道不知,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他紧紧的搂着她,唯恐怀中的她再次离他而去。
萦素缓缓转过头,张开双臂,轻轻的环住他的腰,她的头依靠在他的胸膛上,恣意的感受着他的心跳。
“枫……”她口中轻声呢喃,两行泪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隔了这许多年,枫终于听到了自己日思夜盼的这声呼唤,心里顿时为之一暖。
两人相拥良久,枫方才松开她。见她身子还是虚弱,忙扶了她去床上一起坐下。
“只是萦素,你如何会以尹素兰的身份入宫?你又为何不愿与我相认?”枫忍不住问出心里这许多疑惑。
萦素稍稍平息了一下心里激动的情绪,这才徐徐将与枫离别后的遭遇讲给他听。
只是念及今日在宫里遇到天赐一事,犹豫间,却将少年时遇到天赐一事整个隐瞒下来,只说与英姑为避战乱去了南疆,后来准备回来寻枫,却在天龙镇遇到的种种事说与他听。
天赐听她说的那些事竟是与那素儿所说的相差无二,心下更是疑惑。待听到她因英姑之死而自责导致了失忆,被人利用冒充采女送进宫来时,心下更是气愤难平。
“这么说来,你也是刚刚恢复记忆?”他这才明白萦素并非刻意不认自己,而是根本什么也记不得了。
萦素点点头道:“之前想破脑袋,我也记不起分毫,便是前两日病的死去活来之时,记忆却突然回来了,不然我为何却瞒着不与你相认?”
枫站起身愤愤道:“这尹亭长着实可恨,竟然趁你失忆,欺负你一个弱女子,令你替他女儿入宫。”
萦素如今还沉浸在两人相认的幸福中,伸手轻轻拉他依旧坐下,安抚他道:“也罢,若非尹亭长,你我又如何得见?”
抛开此事,枫想到如意夫人,皱眉问她道:“你这些往事,在南疆可曾向其他人提起过?”
萦素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纳闷的摇头道:“当时通缉我与英姑的告示还曾贴过一阵子,我又如何会去跟别人说,躲都来不及。”
她见枫皱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忍不住问道:“陛下何有此问?”
枫便将如意夫人假冒她来宫里寻自己的事说给她听。萦素这才方知枫突然册封了如意夫人却是这个缘故。
“朕纳闷的是,她如何会对你的事了如指掌?若说以前你在避风山庄的事,当年知道的人甚多,这也就罢了。只是后来你去往南疆一事,她竟然说的也与你一般无二,这着实奇怪的紧。”
萦素心中一冷,想起今日在宫里见到天赐之事。知道自己曾经种种的,除了死去的英姑,便只有天赐了。那个如意夫人,只怕是天赐派进宫来行刺枫的。只是不知为何那如意夫人又替枫食用了有毒的点心,想来真是一头雾水。
但是刚刚一念之差,她没有跟枫提过天赐这个人,如今再想改口也是为难,只好低头沉默不语。
枫脸色突然一亮,似是想起什么。“朕知道了!”萦素纳闷的看向他。“那女子甚至对你曾经住过的公主府颇为熟悉,只怕是你以前公主府里的宫女。或是英姑在南疆遇到旧人,把这些事说与她听也不一定。”
萦素知他这话里漏洞甚多,若是在南疆遇到旧人,英姑如何会瞒着自己。但为了避免牵扯到天赐,她只好含混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在南疆时好像听英姑提过一句。”
“那这女人进宫来,只怕不是为了邀宠那么简单,不过十数日,她已经将这宫里搅得人仰马翻。”枫说到这,兀的站起身,高声传唤浩进来。
青屏原本已经取了药回来,见陛下在房中与主子说话,便没敢进去,如今正立在门外候着。听他高声喊浩,忙跑出去传禀。不多时,一路小跑来的却是王万石。
“浩去哪了?”当时他令浩和王万石皆在殿外候着,如今传浩过来,进来的却是王万石,心下颇感奇怪。
“禀报陛下,宫里如今出了点事,浩总领处理去了。”王万石忙回了话。
枫皱了皱眉,心想不知是何大事,竟然需要浩亲自去处理。
“那你传朕的旨意,先令人去彩霞殿,将如意夫人拘起来,等浩处理完事务后,让他立即来此见朕!”
待王万石去了,他从怀里掏出那方手帕,打开来,却是今日被萦素丢掉的那枚狼牙坠子。
“陛下,你从何得到此物?”萦素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刚刚丢掉的,却不知如今为何会在他手上。
“若不是见你去了太子府,朕心下好奇跟了去,又令人去寻了你丢的此物,萦素你是准备以后都瞒着朕你已经想起往事了吗?”
枫刚进屋时便听她祷告,似是准备用尹素兰这身份留在自己身边,显然是不准备跟自己说明真相。
“陛下,萦素刚刚想起自己是谁时,心下很是混乱,臣妾分不清陛下爱的究竟是尹素兰还是南宫萦素,臣妾也分不清那晚,臣妾爱的究竟是陛下还是当年那个枫少爷。”
枫听她所说一阵心痛,复又搂她在怀里道:“不管你是谁,不管朕是不是记得你,朕只知道,哪怕遇到你十次百次,朕每一次都会重新爱上你!”
萦素痴痴的对着眼前俊朗的少年,她心里曾经解不开的结,他如今给了她最好的答案。
青屏这会频频在门口探头探脑,枫便招手令她进来,她端了一碗药,进来后忙对枫解释道:“奴婢叩见陛下,原本不敢打扰陛下与娘娘说话,只是这药已经凉了,奴婢又去热了来,这怕又要凉了,这药再热药效便不好,太医吩咐这药还是要按时喝的。”
她深怕自己打扰了两人,语气里甚是惶恐。
枫从青屏手中接过药碗,萦素却蹙起眉头。
枫见她那般神色却似个孩子,颇为好笑道:“你莫不是怕吃药?”
萦素还未及回答,便听青屏抢道:“陛下不知,娘娘最怕吃药,前几日好在是浑浑噩噩,奴婢每次都是趁她口渴之时,把药当水给她喝了。”
“就是你话多。”萦素嗔怪她一声,叹了一口气,要去枫手中把药碗接过来。
枫拿着药碗的手却一躲:“朕先替你尝尝这药苦不苦。”
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兀自喝了一大口药。
“陛下,这如何使得?”青屏顿时慌了神。
萦素忙去抢了他手里的药碗。因为药苦,枫的眉头禁不住紧蹙起来,他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朕为你尝过了,不甚苦,只是药凉了,快些喝了吧。”
萦素想起当年儿时自己也是怕吃药,每到生病,母后都亲自替她尝药,如今见枫这样,心下感动,眼泪又险些落下来。
她心疼的看着枫,哽咽道:“陛下,以后万万不可如此,是药三分毒,陛下万金之躯,如何能做这样的事?”
枫笑笑,一脸宠溺的的看着她,待她将药喝完,方温柔道:“在你身边,永远都没有什么万金之躯,只有当年当日一起同生死共患难的那个少年。”
青屏虽听不懂两人在打什么暗语,但见两人对视,情意缠绵,心下为自家主子开心,低头抿嘴一笑,忙收了药碗知趣的退了出去。
“萦素,你说这一切冥冥之中是不是都是天意?兜兜转转,你我终究还是相遇。”枫拥了她在怀里,与她耳鬓厮磨,想起那一晚的缠绵,心下顿觉甜蜜。
萦素却有些害羞,那晚枫原本已不欲勉强她,是她自己心甘情愿主动侍寝。这会被枫搂在怀里,两具青春萌动的身体又是燥热起来。
只是情到浓时,她身子突然一僵。
“陛下这几日与那冒充臣妾的女子可也是这般?”想起这事,若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毕竟为了那人,枫毁了两人第二日之约。
枫见她醋意满满问起此事,反倒是不恼,这才是他心里那个敢爱敢恨,看似羸弱,却敢为了保护自己杀死一头恶狼的少女。
“要不说是天意不可违,她进宫后萦素你便得了痘疹,皇后说宫里有人得了痘疹便要忌房事,朕每日只宿在勤政阁,从未与那女人行过周公之礼。”
萦素顿时羞红了脸,看她一脸娇羞,枫心下一阵燥热。
“那日朕还欠你一晚约会,今日朕便宿在这里不走了。”
“那怎么行?臣妾这身子都还没好利索,不若陛下还是去勤政阁里歇着吧。”
“我便跟你在一处,说这一夜的话可好?你都没问问朕,当年避风山庄的少年,是怎么成了这天龙国的天子?”
萦素一愣,刚才她跟枫简单说了一下她这些年的经历,确实没想到问他一个镖局少爷,后来怎么会成了天龙国的太子。
两人正有说不完的话要倾诉,却听门外禀报,王万石与浩一起求见。
枫忙令人宣他们进前殿候着。想到萦素如今身子还不是太好,枫便令她好好躺着,莫要一起跟去。
枫临出房门又恋恋不舍的看了她一眼,见她也是那样看着自己,便道:“你先好好休息,朕去去就来。”说罢,抬步朝前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