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事情,耽误了好几天工夫,该收心好好读书了,国子监的补录试也快开始了。
“我知你是一定要走的,这些钱你拿着,先生很欣赏你,说你作为女子,却不逊于男子,将来会有所作为,秦溪也很喜欢你……”
这话说得恳切,秦夫人眼眶竟然有些红了。
她一直自诩为人清正。
但此事,她和大嫂的缄默和不作为何尝不是怯懦,宝璋没有指责,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理解她们的选择和态度。
曾经她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女,很有些宝璋这种打抱不平的侠义,可如今……
时光匆匆,她已经被磨平了棱角,不知不觉间,她们和那些所谓贵妇越来越像了……
宝璋一看就知道那钱袋里的钱远超出说好的工钱,况且秦溪已经把之前答应的五十贯报酬塞给她了。
忙推拒道:“夫人,这太多了,我不能收……”
得知宝璋要离开秦府,府里的下人们都跟在秦夫人后边送了又送,宝璋迎着漫天霞光跟她们笑着,挥手告别。
巷子口有个小乞丐抱臂倚在墙上。
正是之前徐宝璋打过交道的小乞丐头头,“知了”。
如今小丫头颇有些大姐大的意味,肥大又打着补丁的衣裳套在瘦骨嶙峋的身上还有些晃荡,但蜡黄的小脸洗得干净了些,凹进去的两腮也长了些许肉,乱糟糟的头发简单梳了两条麻花辫。
宝璋在前面脚步不停,知了跟在她后面。
“宝璋姐,你刚走,那个徐宝珠就用力抽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把头发抓得像个鸡窝,还把衣衫扯破就走了……你说她是不是被你给气疯了!”
徐宝璋站住脚,回头挑挑眉,“我有那么凶吗?”
“嘿嘿,不凶不凶,宝璋姐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人,您说她是想干嘛呀?”知了狗腿地笑道。
“自己想想,她往哪个方向去的?”
这么聪明的小乞丐,怎么会想不出徐宝珠想干什么,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愚笨,讨好自己罢了,这些在街头乞讨为生的孩子最是见惯了人性的。
她在试探自己对这个妹妹的态度,他们也就知道往后对这个妹妹抱什么态度。
“好像是……往英国公府。”知了逡巡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徐宝珠有点儿像前世电视剧和短剧里演的那种天生坏种,阴暗爬行,妒忌扭曲,这边被她强烈刺激了一番,肯定是先跑回英国公府去卖惨博同情了。
一定会阻止她再回到国公府的,哪怕是她回去了,也要待得不舒服,叫霍家人再次厌恶她。
宝璋伏在知了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声,知了憋着笑不停点头,然后带着自己的小伙伴们跑了。
霍怀玉每日这个时辰都会跟几位夫人在茶楼饮茶打双陆,几人刚在专属的包间落座。
琼英的阿娘,她嫂子霂轻云估计已经在回京的途中,她这做姑姑的最操心的就是侄子的婚事,还想跟这几位闺中密友商量着,再给霍琼英择一门合适闺秀。
就听隔壁传来说笑声,“你说怪不怪,那个寄住在英国公府的徐二姑娘徐宝珠,像是脑子有毛病!
她得知世子又在相亲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就变成这样了!
就在刚才,对着半空不停尖叫,狠狠抽自己大嘴巴子,还扯着自己头发胡言乱语!
后来又说什么别过来,我不是故意推你下水的,然后竟然发疯似的往墙上撞,扯烂自己的衣裳,吓得我呀,小心肝儿噗通噗通的。”
“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吧?听说这种人半夜发起疯来会拿刀砍人的!”
“哎哟,谁知道呢,可是她一会儿又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大摇大摆地去英国公府了,你说她是不是害了人,被水鬼附体了?”
霍怀玉:“……”
本来跟几位夫人是有说有笑的,隔壁包间的声音就跟能穿墙似的,一声比一声大,霍怀玉听得直皱眉,想叫店小二去隔壁叫他们小声点儿。
待听清他们提到徐宝珠跟英国公府的字眼儿时,几人渐渐都不说话了,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双陆,安静地听墙角。
这一听,简直吓死了。
什么失心疯,什么推人下水,还有什么拿刀砍人,鬼上身的,最后一听居然去了英国公府,霍怀玉再也坐不住了,蹭一下子就站起身,跟几位夫人告罪一声,匆匆忙忙走了。
余下几人也是面面相觑,忽然觉得屋子里阴风阵阵,脊背发凉也不敢多待,赶紧各回各家求神拜佛去晦气。
知了听到隔壁彻底没了动静,她悄悄把门开了条缝,看小二送几位夫人远去。
回身一招呼,声音恢复了之前稚嫩的脆声,“风紧扯呼!”
几个小孩迅速从另一边溜下了楼。
徐宝璋沿街走着,抬首可见一片灯火璀璨,热闹的升平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笑语喧阗,行人中不乏一些妙龄的女郎穿着时新的衣裙,簪花戴帽,跟家人,好友出行。
她所有的首饰加起来,也就徐母之前在镇上给她买的两朵小绢花,还有为了参加品香宴,秦夫人送的两只珠花。
荷包里攒的银两离买一座小宅院还差很多,还是不要乱花的好,收回望向小摊铺上琳琅满目,漂亮首饰的目光,又把有点儿下滑的包袱往肩膀上提了提。
刚迈出几步去,忽地脚边掉落一个物件,定睛细看,竟是一个做工精良的沉甸甸的钱袋。
宝璋忙抬头左右看旁边过路的,看是谁掉了钱袋,见没人过来,只好弯腰去捡,正欲起身,却险些与俯身过来的人撞到额头,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怔怔望着眼前放大的俊脸,徐宝璋道:“五少爷?”
李崇赫耳根迅速染上胭脂红晕,笑如夏花般绚烂,声音悦耳动听,寒暄道:“宝璋,好巧!”
宝璋被那迷人的笑脸蛊惑地失了神,忙直起身,将手中的钱袋递给他,唇角泛起笑意,“这是你的钱袋吧?五少爷这是独自来逛夜市?”
“嗯,听闻这里很热闹,便来走走。”李崇赫也站直身体,笑道:“我一人正觉无趣,不如宝璋陪我一道走走?”
他顺手就接过她肩上的包袱,提在手中,与她并肩往前走,宝璋略有些局促,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李崇赫垂眸看向身侧少女,视线缓缓落在她垂落的手上,那双白皙的小手,似乎比上次见到的粗糙了不少……
小小细细的,他都能轻易拢在掌心,刚从她手中拿过包袱时,无意触碰她的指节上隐隐有些细细硬硬的疤痕,应是做粗活儿留下的。
他笑意微敛,蓦然开口,“在秦家,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