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秋霜也觉自己竟看愣了神,直到他出言提醒,方才回神低头笑着掩饰道。
“也不是旁的什么要紧事,长公主殿下托奴婢问楚皇子身体是否已然大好?若是已然大好,过几日,便同长公主殿下一起,一同去翰墨居学习课业。”
楚星沉闻言,心中却是有过一丝犹疑。这阵子照影汇报于他的,倒和秋霜的话左右无二。
照影说这两月来,他暗中盯梢以来,苏樱雪这两月不是在翰墨轩与内殿学习功课做课业,便是在宫内的神武军的练武场内习箭术与骑术。
起初照影对楚星沉汇报时,他还有些不相信。一个从小不愿学习之人,如何可能瞬间转性子,去专攻学业?
大概也就一时兴起、心血来潮,大约几日后,便意兴阑珊,虎头蛇尾了。哪知,这一坚持便是两月之余。
听照影道,刚开始原来苏樱雪连大盛文字都认不全,倒如今已然能够通读诗书词作皆无碍,能写策论,作画题词,便是享誉朝堂的清明先生,也赞苏樱雪天资聪慧过人。
只是听闻,苏樱雪的骑术与箭术是真的不行,听闻如今大盛国贵女皆会马术箭术。
可叹一朝勋贵无双的长公主,却是第一日连上马都不会,听闻射箭亦然,弓都拉不开,更别提射靶子。所以如今,骑射依旧是长公主殿下的短板。
楚星沉虽不知,这次苏樱雪又是赠书,又是邀请他同学功课与六艺是何意?
怎么,难不成她苏樱雪一个大盛国的长公主,真的要培养他这个邻国质皇子?培养他明礼懂知,培养他知书达礼,培养他六艺,让他做一个优秀的皇子?
真的有可能会有这般傻的人吗?
楚星沉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这世间大多数时皆以恶待他楚星沉,而他,楚星沉也早已习以为常。有时他甚至觉得,或许此生以他楚星沉的命格,他甚至不配能遇见有人愿意善待他楚星沉。
楚星沉他清楚知晓自己是大齐国的皇子。他记得齐盛的龃龉与厮杀。
那一年,是楚星沉六岁。他本身是大齐后宫偏殿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宫女诞下的皇子,甚至,在大齐宫人眼中,都没有人真的将他作为主子看待。
因为大齐君主他的父亲,在齐向盛进岁贡之事上,不满年年争涨岁贡的规定,出兵大盛边城,意欲打下数座城池再以此为筹码,与大盛国君重谈岁贡之规定。
他楚星沉的父皇,只是一时高估了齐国边将的作战能力,他以为天时地利人和,齐国富庶强兵,拿下区区几座边城,易如反掌。
也是他的父皇,当初有多意气风发挑起战事,如今却也多后悔多自责,他自责自己忘了“主不可以怒而兴师, 将不可以愠而攻战。”
然而天不逢时,持续数年激战,盛国负隅顽抗,双方人马互相厮杀,战局却总僵持。
乃至后来,战事持续两年后,齐国遭遇百年大旱,万千沧海良田因大旱缺水而导致庄稼枯死,土地干涸破裂,粮食颗粒无收。
民生艰微,遍地饿殍。无粟米无稻谷,无军饷支撑前线,亦无粮草支援前行。一时间,齐国兵败如山倒,不过区区数月,连丢三城。
于是,在他六岁那年,他第一次被宫人恭敬地伺候着沐浴斋戒,穿上了从未穿过的锦衣绫罗,甚至连魔发都梳了头冠,被宫人临时教学觐见圣驾的礼仪。
楚星沉从未忘记,那日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双脚颤抖着,亲自走向他父亲,大齐王朝金碧辉煌的御书房,他学着旁人般行礼,俯首叩拜,第一次,用颤抖着的声音,忐忑地喊了一声父皇。
这是楚星沉他此生第一次以皇子的身份得到父皇的觐见,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
那日父皇赐了他不多锦衣华服、金银珠宝,还在宫内设宴,请他吃了不少山珍海味。
那一刻 ,六岁的楚星沉甚至极喜而泣,他觉得他从前苦难的日子就要到头了,他其实也是有父皇的,毕竟迟来的父爱也是爱,迟来的关怀也是关怀。
可是后来,将他楚星沉那时做的可笑而荒谬的美梦撕碎的,也是他的父皇。
他楚星沉的父皇,大齐的帝君楚哲梧,因为做出错误抉择导致大齐大败于大盛,导致民不聊生,导致割地赔款。
楚哲梧于同年岁末,与大盛国签订了二十年朝贡合约,并以十箱黄金一箱珠宝与五座城池作为赔款,甚至答应了大盛国君以亲皇子入大盛国都为质,这般屈辱合约,以换求一时安稳。
离宫前,六岁的楚星沉根本不懂何为质子。他只知晓离宫前日,楚哲梧他楚星沉的亲生父亲,第一次温柔地唤了他的名字,给他夹了很多山珍海味。
也是长大以后,楚星沉才明白,那一场送别宴,只是为了让他心甘情愿为了大齐王朝而甘愿踏上前往大盛王朝的马车。
楚星沉,回忆起过往,面色阴郁,眸色发冷。因为他的父帝有三个儿子,而他,是最无甚背景,甚至是一个大齐宫中可有可无之可怜人。
后来,适应质子生活的楚星沉,终于在某日被宫人一顿拳打脚踢后,被打到不能动弹,倒在雪地里吐血时他,忽然看见了漫天璀璨的夜空。
那一刻,身上无尽的痛楚,极致的屈辱与折磨,忽然喜爱那一刻,楚星沉看着漫天繁星,忽然间就信命了。
楚星沉第一次发现,于他而言,他的人生,不过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地方受人欺辱凌虐。
在大齐宫殿里,楚星沉是那个受人欺辱凌虐的对象。离开大齐王朝,来到大盛王朝,也是如此。只不过,他只是换了个地方被揍得更狠了些。
究竟是什么时候对这个世道不公而满心愤懑?是一次次被那些面色丑陋行事腌臜的宫人揍到奄奄一息时?还是每日每夜做不完的活刷不完的恭桶打扫不完的茅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