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赢轻轻扫向窗外,此刻已能见柳絮一般的细雪纷纷扬扬,拂过梅梢都能听见落雪坠地。
确实有够冷清的。
房门忽然打开,路赢尚不及转头细看,便被北达一把攥住胳膊拖了出去。
门外,一身湛青色大氅的谢隼撑着纸伞立于风雪之中,恍若惊鸿照影。
北达附在路赢耳旁轻声道∶“大公子,我觉得总让人等在外面不太好,好歹人家是皇子,不能过于怠慢。你们有话好好说,我先回屋去了。”
路赢眼也不错地看着谢隼在白雪皑皑中迎面走来。
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见到谢隼,雍容淡然,目光一如天边那将落未落的月光,有数不尽的温柔。
只觉得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微微一痛,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路赢甚至没有眨眼,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流。他哑着声音道∶“我都想起来了,所有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醒来后,我又看了一遍我爹此前寄给娘的信。那信中,并非所有都是歪腻的甜言蜜语,有些话其实是写给我的。
我七岁时曾与爹玩过一种文字游戏,按规律拆解文字结构重新组合在一起,这件事只有我和他知道!
我爹他……早就看出我在装傻了,他写那些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给我看的,要是我早些看出那信的问题,早些知道他们在江南身不由己,我就能去救他们了,我爹和二郎就不会死——”
话未说完,谢隼已轻轻地拥他入怀,感觉到整个身躯都在微微颤抖,心也随之难受∶“栩安。”
路赢抬手欲将人推离,却还是重重地攥紧谢隼的大氅∶“二郎……殿下知道为什么二郎非要连中三元么。因为我曾告诉他咱们家只要一个人出人头地就行了,要不是八岁那年我装傻,二郎也不至于夙兴夜寐刻苦念书,靠着自己的本事六岁便去了国子监!如今,他好不容易中了三元,本来前途似锦一片光明,然而,上任不到半年却死在江南了。他不过才十七岁,他还未及弱冠!
还有我娘……她为了我从洪武街一路跪到宫门前。那条洪武街足足有八里长,我娘她就在那冰冷的石板上,跪了又跪,跪了又跪……我娘多爱美多爱干净的人,却忍住了被人嘲笑的屈辱,这都是为了我,为了路家!”
攥住大氅的手松了又紧,松了又紧,循环往复,最终选择将人推开。
“如今,这偌大的路家只剩我一个人了,我要保住它。若这个家都没了,那么大家才是真的散了。”路赢转过身去,抬手抹了眼泪∶“殿下回去吧,别再来找我了。”
…………
黎明微光之下。
彼时的周府安静得不像是有人迹。
周疍合衣坐在暗处,自送路悯出殡后他便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就连本来应该按时返还的山北也已经拖了两月。
周起元推门而入,闻到那满屋弥漫的熏人酒气,又见到那零星四倒的酒壶,于是将手里的饭菜猛地砸向桌子,碗筷摔地的同时飞溅起瓷碎,在周疍的眼下划出一条细长的鲜红口子来。
周起元怒道∶“你看看你像什么话!”
周家大伯周有德这时候抬脚入内,见到屋内的情形也是眉头一皱,还未来得及说话,便三两快步拦在周起元身前,捏住了周起元抄着酒瓶正要落下的手。
“二弟,你做什么?!你是要打死他?”
“你看他如今的模样,与死了有何分别!”周起元怒气上涌,撒开周有德的手,颤抖着指尖一指周疍∶“你以为他不想死?!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两个月前,路家出殡那日他就死了!他……他这个孽子竟然想为路家的二郎殉情!”
闻言,周有德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慨叹。
他回想起年初,周疍第一次到山北军营后的情景——并未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而是隐瞒身份收敛起纨绔之气,与低阶士兵同吃同住一同操练,甚至戒了一切富家子弟的坏毛病。
那时他便隐隐有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有了意中人,所以才变得刻苦上进,想要干出一番丰功伟绩出来再回去求娶人家。
直到路家人回京途中被山贼所害的消息传来,他亲眼见着周疍的脸色在烈日下骤然变得惨白不堪,睁着双空洞麻木的眼望了过来∶“周将军,我要去找他。”
周有德微叹一声,转身将周疍拽起来∶“瑶英,随我回军营去。那时我便没答应你离开,你擅自离营数月不归,是要挨军法处置的!”
谁知周疍却摇摇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自言自语道∶“我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都随他去,一生一世绝不相负,若是我失言……”周疍突然噤声不语,皱着眉头惨淡一笑∶“现在想想,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接受我的誓言……即使那夜也是如此……路悯他……”
周疍的话还未说完,便是一声耳光脆响,周起元咬牙切齿,咆哮怒道∶“路家二郎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蛊,竟能让你为他寻死觅活!”
“没有……没有,从始至终都是我对路悯死缠烂打不放,路悯他对我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赶也赶过。但我就是喜欢他,老是不安分地去招惹他,我离不开他。他本不应该理我的,应该离我远远的,我也根本不配拥有他。若不是我们周家……”周疍扬起下巴望着周起元,满眼的无可奈何∶“若不是爹你,路悯他就不会去江南,也不会死在江南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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