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畔,浪起千重。
一个个修士纷纷出手牵引合适的纸灯,甚至为之出手抢夺。
一时间,原本就只剩下的下数百人,数量再次减少起来。脑浆遍地,骨碎血溢身成泥,众生争渡,争渡往生。
蓝沐一行人因为联盟的原因,当属其中势力最大一行人,故而频频出手,夺下不少纸灯。
当然,其余修士也多有得到纸灯之流,只是略小。这些人在拿到纸灯之后,也不敢再做停留,纷纷渡入一丝元力,纸灯蓦然膨胀,载着修士摇摇晃晃飘向冥河对岸。
纸灯颇为奇异,内蕴须弥芥子之术,只需打下一丝烙印,在灯心之上烙印自我印记,自然可以渡得彼岸。
“孟兄……”
在众人沉默观望之时,鬓发霜白的蓝衣少年来到孟希言身旁,张口欲言,却又堪堪止住。
孟希言侧头,眸光扫过蓝衣少年,以及少年鬓间华发,眸光微凝。
看多了书,如今的孟希言自然比当年多了一丝成熟,自然晓得此刻蓝衣少年的难处。一方面有求于人,一方面又颇觉开口厚颜,方寸拿捏之间,自然难以开口。
内心轻叹一声,孟希言却是有些怅惘。
也许是在殷荒一战生死间走了一趟,也许是寿命无几体味生死滋味,这个曾经几人中最活泼开放的蓝衣少年,倒成为了如今那最老成之人。
在生死之间成长,捡起了沉重稳妥,却丢了曾经的豪爽,倒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也许这会是一场真龙的蜕变,也可能,这是另一个失了心气的老骥伏枥,再无志在千里。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后荣辱得失,权看他自身造化。
至于少年所求之物,孟希言渊眸一扫,心下便已经知晓了个大概。
在先前那一段分开的时光中,连同诡煞在内五人每人都得了各自机缘,蓝衣少年自然也不例外。
他的机缘,便是那块有紫龙缭绕的玉玦,其上有一丝丝极为微弱的仙族的痕迹散发,与仙族颇有渊源,想来当是旧仙庭不知何时遗落物件。
而孟希言身具完整仙骨,是世间寥寥无几的还具有仙气本源的生灵,受到旧天庭残余气运的青睐。
故而那玉玦残存微弱意识的器灵,想来是感受到孟希言曾经在蓝衣少年身上所留的手段,故而才有蓝衣少年此次机缘。
蓝衣少年曾燃烧寿命维持罗盘阵法,为孟希言两人护住法体,哪怕当时的两人已是生机不再,死亡彻底的两具尸体。
此番恩情,与蓝衣少年此番机缘,一饮一啄之间,因果定数,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而如今蓝衣少年所求,自然是想要向孟希言求取一丝仙力本源,用以温养并彻底激活此份机缘。
但仙力本源何其珍贵,苏长离活了数千载,又有无数逆天机缘,也不过堪堪寻到如此一具仙骨,可见其珍稀程度。
而且,这具仙骨还耗费了苏长离不知多少天材地宝,多少哪怕让同境帝者也垂涎三尺的奇珍神药圣物,才将仙骨培育到如此地步。
故而,这一缕仙源,才会显得如此珍贵。
也正是因为如此,蓝衣少年才会两次欲言又止,哪怕逆天机缘在前,他也再三犹豫,迟迟未能开口。
“无需如此。”
孟希言摇摇头,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抵住眉心,不多时便牵引出一缕仙纹古篆流转的紫色仙气,悬停在指尖。
仙气本源一出,强大的威压瞬间让亭内几人面色骇然。诡煞妄为弹指,指尖同样有一缕赤黑色炁体本源张开,抵住仙威。
“你要的可是此物?”孟希言看着蓝衣少年,轻轻问道。
蓝衣少年的面色激动,竟已经有些语无伦次。毕竟,有了仙源他便可以开启属于他的大机缘。
可旋即,蓝衣少年似想到了什么,眸中的激动又被他按下几分,有些失语地道,“孟兄,我……”
屈指一弹,仙源贯入蓝衣少年眉心,孟希言摇了摇头,垂下眼眸,继续以圣光温养少女神念,不再看他。
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之路,但成长之上,顾虑太多也不见得是好事。
如今的蓝衣少年,便是顾虑太多,既想要仙源,又怕在孟希言心中之中留下一个挟恩以令的印像。
如今的他,竟连曾经的半分豪爽也无。
这一幕,不仅孟希言感官如此,就连其余几人也不禁诧异地看向他。
看到孟希言的反应,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蓝衣少年颇有些压抑,默默走到一旁,看向亭外。
留客亭又归复于平静。
啊———!
惨叫声传来,亭内几人抬头看去,冥河之上,有几位已然渡到河中的修士,本欲长笑一声,庆幸能够渡往彼岸,但却在声音出口的瞬间,灯沉人坠,落入忘川。
任凭他们修为涌动,手脚并用,可身体依旧在疯狂挣扎中缓缓沉没,渐渐消失在河面。
这样,他们在冥河的平静流淌之中,渐渐地沉入河中,渐渐的走向死亡。
也许,在不久后,冥河之上游荡的幽魂中,又会多出几道麻木地身影。
他们不是他们………
“去吧,待会真没了。”孟希言看向那坠落的几人,眸中没有一丝波澜。
尽管,那几人是人族之身,尽管,他们也曾是学院之人,尽管,他们也曾叫过他一声师兄。
可那又如何?
葬神崖内,他自顾尚且不暇应接,又何谈有余力再顾及更多人。
沉了,便沉了。
人间最不缺的,便是人,最不值钱的,便也是人。
“那你可要快点了,不然可追不上我们了。”夜乾爽朗一笑,也不再有丝毫拖泥带水,周身古朴纹路亮起,整个人消失在亭中。
再一动,恍惚之间便已临河边,激起浪花四百丈,在一众修士目瞪口呆之际,夺取纸灯八寸,指叩灯心,渡往彼岸往生。
“别死了。”云照野挂剑起身,淡淡一声,而后剑气出亭,浪起六百丈,无人能阻,无人敢阻。
“彼岸再会。”萧玉人淡淡一笑,出亭而去。素女持瓶,结印青莲,浪起七百丈,掀翻多少修士,一骑绝尘间,取灯一尺。
“我也走了。”蓝衣少年对着孟希言一拜,默然出亭。
孟希言轻叹,心湖间荡漾些许波纹。
亭外,蓝衣少年身躯一颤,静默片刻,而后渐渐挺直了身躯,径直临岸。浪起五百丈,众人惊叹,这位寿命无几的华鬓少年,哪怕生机枯乏如此,竟也有如此天资。
蓝衣少年向前,一步火龙生万万,无人与之争,夺灯九寸,渡河而去。
四人去后,留客亭内,惟余三人。
亭外争渡者,仍旧连绵。肉血成泥,仍旧仍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