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家中,安仕黎享受了久违的温馨。饭菜当然不是什么多奢侈的饭菜,一碗粗米饭,一盘炒青菜,一盘炒豆子,还有一碗白菜汤。但晚饭时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对于安仕黎来说,仅仅是这份简朴至极的祥和或许也足够了,他并没有多贵重的需求。
重要的始终是身边的人而不是桌子上的菜。与武平、武缘的和睦相处,使安仕黎的内心也随之平静下来。奔赴踏北的重重险阻、宣营为质的惊心动魄,以及守卫定平时的波澜壮阔……这些往事,似乎都成为了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而非当前溺于安详的安仕黎所经历的。
这场温馨的晚宴令安仕黎浮想联翩,如果同样是在晚饭时分,他的旁边坐着他的妻子,他的面前坐着的子女,一家人团团圆圆,共享天伦之乐,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呀!就算吃得差些,日子艰苦些,又有何妨呢?唯有彼此是无可替代的,安仕黎岂敢再奢求其它?
如果将来还要生个小孩的话,安仕黎就想要一个武缘这样的小姑娘,天真可爱、善良活泼,多好啊!真的可以实现的话,那他差不多就可以真正地满足了。平平淡淡地过活下去,有何不可?而那些远大的抱负与宏伟的理想就……伴随着当初的年少轻狂,一起埋葬掉……吗?
武平家的晚饭结束,安仕黎和武平父女道了别,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独自躺在床上,安仕黎翻来覆去,想着一个想了好多次的问题——自己将来何去何从?
他正躺在床的中央,往左翻,安宁祥和的日子正在朝他招手,铤而走险的时光就此终结,鸢飞戾天的志向就此埋没。他再不需去考虑经世济民的大计,也不能去考虑这些,他将要做的是守好家里的一亩三分地,默默无闻,平平淡淡。
往右翻,功成名就的野心正在向他诉说着不甘,他的追求应该是封疆大吏才是,是位极人臣才是,他的终点又怎么能是这边地?他又怎么能甘于这样的平庸?如果他经历艰难险阻后争取得来的仍然是这份微末与低贱,那他踏上征程的意义何在?对得起他三番五次险些丧命的苦楚?他的征程似乎不应该以此告终啊!
辗转反侧之际,安仕黎似乎能听到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小人正在自己耳边低语着。
左边那个小人对自己说道:
“到此为止吧!安仕黎!安稳度日,家庭美满,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这已经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了。和宏图远志告别又怎样?谁年少时没有过雄心壮志?谁日后又能真正将之实现?绝大多数人都不能!又岂会多你一个?你有什么好羞愧的?从虚构的理想回到当前的现实,这正是你从青涩迈向成熟的体现啊!想想吧!你还有一个家庭要扛,你孤身一人时自然可以不将你的命当命,可你有了家庭、有了依靠呢?你真的还要这样做吗?收手吧!收手是最好的,对你和对你的家人,就在丰平安顿下来吧!再过段时日,将她也接过来,你们持续过着你们安稳的日子,这样的人生还不够幸福?”
右边那个声音也在朝安仕黎急切地呼喊着。
“不!安仕黎!不是这样的!还记得你当初的愿望吗?你下定了决心,要穿上最华贵的锦衣,乘着最豪奢的马车,用着最盛大的排场去接她,并让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统统付出代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布衣粗食,寂寂无名,你真的愿意以这样的微末之身去接她吗?你不是最担心会成为一个无名之辈吗?你不是看到了天下的种种弊病并想要使之改变吗?那就不要为目前的安稳所蒙蔽!继续去拼!继续去搏!你能走到今天这步不也是靠拼搏得来的?那就再接再厉!向着至高的理想迈出脚步,一刻也不停歇,到达顶峰之际,再去与她相会,不是更好吗?”
安仕黎躺在中间,露出苦笑,他是想再往上爬啊!可道路何在呢?石建之、武平那样的贤能之士尚且备受冷落,何况自己?他不是不能铤而走险,不是不愿意为苍生尽一分力,可他面前需要有一束希望之光指引着他啊!他需要明确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回报,哪怕这概率微乎其微。如果只有放手一搏,却连出路的影子都找不到,那世上有几人可以坚持?
安仕黎最大的困境也在此处,纵然有浑身的气力,却连个发力点都找不到。他已经走到这步了,还能怎么搏?还要怎么搏?又能往哪里一搏?没有答案,统统答案,看似安于平凡是安仕黎的选择之一,其实又何尝不是安仕黎唯一的选择?世道太黑暗了,他迈不动脚步了,为了虚无的目标抛弃到手的安稳,对得起谁?
安仕黎往左边一滚,顺带连头也埋进床榻之中。
够了!够了!不要再想那么多了,都没有意义了,现在的情况是他不想安顿,也只有安顿,不想平凡,也只有平凡,日暮途远,夫复何言?让乱七八糟的思绪都飘散而去吧,就这样平淡地度日,安稳地生活下去吧。
这个故事的波澜壮阔,似乎就要告一段落了。可命运永远是最奇妙的编剧,它总是能在你最意想不到时为你准备好最跌宕起伏的情节,你往往无法做好准备,就要迎接命运抛来的考验。而英雄与凡人的区别,正取决于命运将机会给到他们面前之际他们不同的作为。
安仕黎决心已定,躺在床上,不久就进入梦乡之中。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也依然是段风平浪静的时光。安仕黎在丰平里兢兢业业地工作着,有时前往军营巡视,履行他身为三军士气巡测员的职务。军营里的欢乐氛围是他习以为常的,他还偶尔会参与到这些活动中来,同卫广等军士们一同娱乐。或许只有战争再度爆发,才会将军营里这份祥和也剥夺掉。
有时,他则会跟随武平一起,巡视丰平城里的大街小巷,维护城内治安,并协助武平处理案件、调解纠纷,日子一样过得足够充实。结束一天的工作,武平还会邀请他去武平家里吃个晚餐,坐一会儿寒暄之阵,安仕黎自然也是不会推辞这份团聚的温馨。他还会教武缘写写字,为她诵读几篇名家名作,都是一些政论、大道还有兵法相关的文章,安仕黎记得很熟悉,可以给武缘一点指点。
等回到自家宅邸,安仕黎往往也是不去多想些什么,天马行空的一切都被他默默封存。他一上床倒头就睡,一觉睡到明天早晨,然后重复这些天干过的工作,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俸禄之类的嘛,就不要抱太多期望了。至少身为丰平的官员顿顿管饱还是能做到的,甚至在月初、月中、月底还能开开荤。
其实安仕黎这些天的工作也发现了,县衙缺钱归缺钱,武平、石建之这些人想要富裕还是轻而易举的,比如说可以为城中富户开一条方便之门让他们鱼肉百姓,自己从中获取保护费。又或者将府库内的粮食、军械倒卖,甚至亲自下场盘剥百姓。这些都是无数大昭官员的惯用招数了,哪怕是无品无级的贱籍胥吏也有自己的谋利手段,几乎没有人指望着微薄俸禄可以度日。
而武平和石建之等人都是坚守原则之人,从不昧良心做事,且绝不会纵容手下胡作非为。这也与安仕黎的理念不谋而合,给与了他极大的归属感,他真的很庆幸自己能遇到石建之、武平、卫广等良善之人,也庆幸浑浊不堪的大昭官场还能有他们这样高尚之人。
这段时间,安仕黎也对武平和石建之等人每日的轨迹留意了一遍。武平就不用多说了,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还是一位慈父,将他的女儿当作了他的心头肉。他没什么远大理想,是典型的安于现状之人,可对他而言又有什么不好?他周围的就是他全部的。
而石建之,则相对复杂得多。石建之本就是一个特别的将领,他为扞卫大昭边疆抛头颅洒热血,可却对当今的大昭皇帝恨之入骨。他的部下自由散漫,但在危机关头依旧可以和敌人死战。
石建之每天在军营的任务差不多就是按时进行检阅,点一次名,排练一次阵型就放士兵们自由活动,每隔十天才会举行一次比较严肃的操练,内容则是模拟对战。
其余时间,石建之都会一个人坐在帅帐里,有时在看书,有时什么都不做,仅仅是木头般地坐着,是展望未来亦或者是回忆往昔还是什么别的事情,安仕黎就并不清楚了。他只知道石建之无论什么时候,脸上都仿佛附着了一层雾霾,尤其是当石建之那目光注视着自己时,那层雾霾就更为浓厚,令自己越发捉摸不透。
这一天,安仕黎照常巡视着军营,却被石建之叫了过去。安仕黎以为石建之是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交代,可石建之没有多说话,只让他上马,两人骑着马前往城外的原野。
石建之停了下来,从马上一跃而下,坐在地面上,安仕黎也下了马,坐在他的一旁。
原野上空空荡荡,四周寂寥无人,夕阳伸出的光辉倦怠地垂落在大地上,连偶尔掀起的晚风也都乏力之至,吹拂到身上,软绵绵的,如同碰上一片棉絮。
“将军,您带我到此,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石建之一路的讳莫如深,终于令安仕黎忍不住发问。石建之的目光平静地流淌在面前的原野之上,这里的每寸土地都是他曾守护过的。默然良久,石建之开了口。
“在我们踏北,有一伙匪寇十分猖獗,这伙匪寇的首领名叫‘伏原虎’。”
踏北这样军区重镇还能有匪寇猖獗?而且无山无水,是在这大平原上?安仕黎觉得荒诞,可转念一想也就不觉得荒诞了,在洪辽这帮虫豸治下,还能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石建之继续说道:
“我想你应该可以猜到,这伙匪寇要是只依赖自己,早就被消灭殆尽了。在这茫茫平原上,他们从何寻找一处易守难攻的根据地?他们真正的巢穴,是终平,踏北总督府。”
“洪辽的爪牙吗?”安仕黎的瞳孔中燃起着愤怒。
“没错。”石建之轻轻点头,“他们得以猖獗,全部是依靠洪辽的庇护。可笑的是那‘伏原虎’的人头还被洪辽悬赏了一千两白银,哈哈哈哈……这帮匪寇是洪辽真正的嫡系部队,宣国人打过来时,他们就躲进城中,一旦不在战时,他们就会出来横行,打劫过路行人,杀人绑架,奸淫掳掠,无一不精。”
“大奸大恶!还有什么是这帮人做不出来的?”
安仕黎悲愤地说道。
石建之苦笑一声,接着,他便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安仕黎,微笑着说道:
“与其寄希望于虫豸之辈深不可测的下线,倒不如……将他们赶尽杀绝,这才是唯一的办法。”
石建之以微笑的口吻说出这些话,可安仕黎眼里,这可一点不像一个玩笑,石建之内心深处的凛然杀意,不是靠这抹笑意能掩盖的。他抬起手,指着前面空旷的地面,他比划了一下,他选中的这地面差不多有一座庭院那么大。
“我嘛……也没什么坏心思,也就是把那些人都杀干净,然后埋进这里,觉得怎么样?”
安仕黎附和地笑了笑,眼里却滑过一丝怅然。他知道,这些终究只是美好的幻想罢了,洪辽等人肆虐已久,又岂是他们可以奈何的?可就在这时,石建之一脸严肃地注视着安仕黎,道:
“如果给你这样一个机会,你愿不愿意尝试呢?”
安仕黎愣了愣,他还以为石建之和上一次一样,只是和他说着玩,但石建之脸上的肃然却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我在问你,如果真的给你这样一个机会,即便将要面对的重重险阻,你愿不愿意尝试?想好了,再回答我。”
什么意思?安仕黎不明所以。能将洪辽之众赶尽杀绝,除了谋反,还有什么办法?可石建之要谋反,不应该早就反了吗?还是说石建之别有深意呢?
还真是棘手啊!安仕黎不久前才从安稳与冒险中做出了抉择,相关的种种,本已被他深埋心底,不愿被他再次提起。可石建之的这一番问话,又勾起了源自他灵魂的冲动。究竟是继续他富贵险中求的旅程,还是安于平稳清贫的现状?
“安仕黎。”石建之洞穿一切的目光照在安仕黎的身上,接着对他说道:“在丰平的这些日子,我想你也看见了,朝廷的政策正将丰平引向深渊。百姓穷困潦倒,官府也是入不敷出,就连军队的军饷都发不出来。你以为这样的情况下,丰平还可以支持多久?丰平倒下了,你又还能去哪呢?蒙上眼睛对周遭危机不闻不问,编织着名为平稳安身的美梦并让自己沉溺……呵呵呵!你所追求的仅此而已吗?要是真是如此,你真不觉得滑稽?啧啧,唉!也许是我高看了你也说不定。说着想要平步青云、功成名就还有封妻荫子,结果一时半会儿的幻想便迷得你不知所谓,哈哈哈哈……”
石建之的笑声装满了讽刺,它割裂了安仕黎许多的一厢情愿,令他不得不对正视当下、正视未来。
没错,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朝廷的现状持续下去,潜藏的危机持续下去……他眼前的一切无论有多么美好安宁,终将被血淋淋地击碎,天要是塌了下来,就算是井底的人也休想幸免于难,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可安仕黎溺于当下的平静,统统选择了忽视。
新的问题就又来了,他也不是发自内心地甘愿选择忽视,而是无可奈何下的不得不为。毕竟眼睁睁看着丑恶与肮脏却不能无能为力,倒不如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这样的机会真的被摆到他面前的话,他知道了自己凭着不懈努力会有一线希望的话……他为什么不愿意为此走上一遭?反正都不是第一次了,遵循良心的同时,还可以实现他的理想,那他……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那我当然愿意尝试!”
安仕黎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同样是一脸严肃地看向了石建之,似乎是在告诉石建之他并不是选择忽视,而是因为无力,他并不想听到石建之在勾起他的激情与冲动后,会告诉自己这仅仅是他开的一个玩笑。那即便面对的是石建之,他也依然会甩袖而去。
安仕黎以质问的目光俯视着石建之。
面对着表情如此凝重的安仕黎,石建之却笑了,笑得非常开心,连附着在他脸上已久的阴霾也随之一扫而空。
“好!”石建之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仍然是一头雾水的安仕黎,说道:“你记得信王吗?”
“信王?”安仕黎有些纳闷,信王不是当今皇帝的弟弟吗,怎么突然说到这了?他疑惑地回答道:“当然记得,信王是当今圣上之弟,先帝在时,对信王尤为宠爱,在南虏犯境时派信王挂帅出征南虏。先帝崩后,今上登基,秘不发丧,将信王召回,并勒令前线的林元帅与景军停战。信王被召回京师,就一直被软禁于京师之中,将军您突然提及这一点作甚?”
“嗯,的确是陈年旧事了,但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哦?”安仕黎惊讶地看向石建之。
“当初信王得到召回命令时,不是没有猜到先帝已死,诏令出自今上之手。事实上,他也的确试图反制。信王与元帅进行联络,请求元帅支持他回京夺位,同时也派出了密使与还是踏北总督的我进行交涉,希望我能从北方出兵南下。元帅坚决不愿打内战,拒绝了信王的提议,而我等踏北边军唯林帅马首是瞻,更不可能支持信王。信王派往踏北的使者苦劝我已久,我都没有答应,不过考虑到元帅可能会改变主意,我也没有将之打发。后来的事情,就是众所周知的了,元帅拒绝与景军割地求和,率军袭击景军,但未能一举擒杀敌酋、使景军崩溃瓦解。皇帝一纸诏令将元帅押解进京,元帅于途中遇害。”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安仕黎若有所思,林骁不愧是林骁,即便是从龙之功,他也不为所动,将他对祖国的忠诚贯彻始终。
而接下来的话,石建之压低了声音,似乎是害怕有人听见,即便这里是空旷的原野。
“元帅一死,我想到了起兵为元帅报仇,但贸然掀起内战,太过鲁莽,且元帅死后群龙无首的踏北军也很难成气候。我最终放弃了单独起兵的想法,而是和信王派来踏北的使者进行联络,称踏北军愿意和信王合作,邀请信王前来担任踏北军领袖,帮助信王上位,只要我们能为元帅报仇。可彼时信王已被软禁在了京城,我的这一计划也没能成功。之后我和信王使者承诺,只要信王需要,我将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他。只是很快踏北军就被洪辽给掌控,我也被剥夺职位,饱受猜忌,自然无力提供什么帮助。”
听到这里,安仕黎的心里已经有些打鼓,这些机密,可全部是足以杀头的大罪,可他不知道真正的重中之重才刚刚开始。
“这名信王使者离开前,他告诉了我是谁派他过来的,并向我叮嘱过,如果有需要,就和幕后的此人进行联络,同时给我留下了联络暗号。这个人,才是潜伏在暗中信王最大也最重要的扶持者,礼部尚书,蒋羽。而蒋羽的府邸,则是意图通过政变帮助信王上位的大本营。虽然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且这两年我们彼此都没有再进行过接触,但我相信蒋羽等人依旧在暗中筹划他们的政变计划,以期有朝一日帮助信王上位。
仕黎,我邀你前来的目的已经明确了。我希望你能进入京城,加入蒋羽的政变队伍协助他们行动,将当今皇帝推翻,另择明主继位,这是铲除洪辽一众奸佞唯一的办法!这是拯救我大昭糜烂的社稷仅存的道路!如果计划成功,不但能让奸佞之辈血债血偿,还能调整失序的政策,解救水深火热的民众。且你还将建立从龙之功,高官厚禄都是唾手可得!富贵、功名、还有真正的安稳,这些你渴望过的,你统统可以得到,你将实现你的理想与志向,而不是继续像这样埋没在边地,寂寂无名地了却此生。不论如何,这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我们无数人千载难逢的机会!我问你……是否愿意一试?”
石建之告诉给安仕黎的惊天机密,难以不令安仕黎陷入前所未有的震惊之中。这过于离奇的走向,安仕黎不禁怀疑起眼前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现实,其次才是考虑要不要答应石建之的计划。
石建之看着安仕黎一副惊魂未定、犹豫不决的模样,出于良心,他还是对安仕黎嘱咐道:
“你肯定也清楚这是杀头的买卖,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当今天的话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不会为难你,全凭你自己的意愿。就算你真的决定在边地安身,我以后也都不会多说什么。路,交给你自己来选……”
“好!”
安仕黎握紧拳头,直视着石建之。这下错愕的反而成为了石建之,安仕黎如此果断而坚决的同意这个危险无比的计划,令他感到了些许的不真实。但当看着安仕黎清澈干净的眼眸承载着夕阳投来的最后一抹炽热余晖,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彩,将他尘封已久的内心也一并点燃时,一切的答案似乎也都不言自明了。
从获知机密的震惊中走出后,安仕黎浑身上下被沸腾般的热血所填满。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当初他万念俱灰,沦为不甘的俘虏,尚且可以为了一线虚无缥缈之希望踏上前往遍地烽烟的踏北的旅程。这一次,他所得到的是一条明确了回报的道路。扶立新君、从龙功臣,这些安仕黎想都不敢想的,居然也有机会成为现实?
如果说安仕黎身上有什么异乎常人的品质,片面与固执,也即偏执绝对是其一。某件事情,只要事成之后可以给他带来足够可观的收益,那么他完全可以做到忽视风险,不顾劝谏,只盯着收益不懈拼搏,无论这风险有多大,就算是让他丧命他也在所不惜。
这项特质,是安仕黎在绝望渊底中获得的,是残酷时代所赋予的。童年时的苦困孕育了他的偏执,成年后遭受的否定、遇到的坎坷则滋养了他的偏执,并使这份偏执长成参天大树。他不会接受失败,他只盯着成功,他只看得见成功,直到他真的命丧黄泉。
也许抵达踏北后他从周围人身上获得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抚慰了他高度敏感的心灵,可一有机会,潜藏心底的猛兽还是会挣脱牢笼。好比这一次,在欲望的牵引下,偏执再一次占据了他的心灵,令他坐上以性命为赌注的牌桌。
当他隐隐约约地看见锦衣玉带被穿戴在自己的身上,那些轻视过欺辱过他的人匍匐在他的脚下,最心爱的女子随着他走进富丽堂皇的屋房……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荣耀的光辉下,即便是死亡也不再令人惧怕。
就像决定奔赴踏北时那样,安仕黎毅然决然地做出了决断。
“石将军,请问我现在要怎么做?”
石建之释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