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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夜色寂寂,卫广与安仕黎还在山林之中赶路。

卫广环顾这漆黑一片的周遭环境,脸上挂着忿忿难平的神色。

“晦气!那老汉到底指的什么破路!说是什么去往京城的捷径,结果给咱们困山上了!”

安仕黎疲惫地抬头看向苍白的阙月,胯下马匹的喘息声不绝于耳。他幽然叹息一声。

“唉!还真是欲速而不达!我们果然不应该抄近道,如果沿着大路走,至少现在还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卫广啧啧嘴,一刀劈断拦路的一条树枝,连带着一旁的树也轻轻摇曳。接着他就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嘴里,连忙呸了几下。

“呸呸呸!这鬼地方真不是个赶路的好地方!晦气!晦气!”

行走在这深山老林里,安仕黎一样感到身上似乎老是有什么东西爬附在身上,令他十分不舒服。疲惫重压下,王洵府邸柔软的床榻再一次在安仕黎眼前浮现,他伸手去抓,结果只能抓到粗糙的树干。他只得强打精神,继续寻觅一处可以落脚之地。

而卫广砍开拦路树枝继续往前走后,抬头一看,发现山顶的位置有光亮,那应该是火把的光亮,山顶处似乎有一座山寨。卫广连忙招呼安仕黎过来看,两人看到这深山老林里的山寨后,都陷入了沉思。

先是卫广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正经人家谁在这儿落户?不用想,肯定是山贼老巢,咱们还是绕路。”

卫广策马将要离去,可安仕黎却一动不动地驻留原地,面色凝重,紧紧注视着那座山寨。

“老安?”

卫广发现安仕黎没有反应,索性叫了他一声,可安仕黎还是没有回应,他便到安仕黎身旁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怎么了吗?”

“嗯?抱歉,我在想一些事。”

安仕黎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看向卫广。提起山贼土匪,安仕黎立马想到了踏北的那伙穷凶极恶之匪徒,特别是那个首领伏原虎,人面兽心,丧尽天良。其中的所有成员无不是手染无数鲜血,所作所为禽兽尚且不耻。

但更令安仕黎难忘的,是遭那伙匪徒蹂躏、荼毒的无数百姓,他们本不应该凄惨的命运,在遇到那帮歹毒之人后急转直下。最令他记忆犹新的莫过于被他拯救过的那对母子,如果不是刚好遇到他搭救,就从伏原虎等人一贯的凶残来看,那对母子绝对难以落到一个好的下场。可这是他刚好遇到的,没被他遇到的、拯救到的,又还有多少呢?他们的命运,又会如何?每次安仕黎都不忍细究这个问题,一细究,结果就是巨大的迷惘与痛心。

当这一次他再一次亲眼目睹了疑似山贼老巢的山寨,这个令他痛心不已的问题再也无法被他甩掉。忍受过折磨的那些百姓,他们的哀嚎似乎正从那点着火焰的山顶传来,从漆黑的丛林深处传来,从幽幽的冥间传来……安仕黎难以坐视不管,“做些什么”的呼告充斥了他的大脑。

“仕黎,想到什么了吗?”

卫广有所猜测,询问了一声安仕黎,他的目光也向山顶处转移,眼神很快就变得犀利起来——如果那里真的是山贼老巢,那么在那里会发生些什么,卫广心知肚明。但他还是劝说道:

“我们只有两个人,太危险了。”

安仕黎眉头紧皱,他看向卫广,决心已然下定,说道:

“我们就去看看吧!如果人不多的话,我们就出手,如果对方人数众多,我们再……”

“唉!好吧好吧!都依你!”

卫广一脸无奈地同意了安仕黎的计划。在和安仕黎相处那么久后他再清楚不过了,安仕黎这样善良而又勇敢的人,想拦着他打抱不平还是算了吧!至于说什么对方人数众多就撤退什么的,一样不可能是安仕黎的作风,他只会用出他用得上的一切计策去实现他的目的。

只是无奈吗?卫广以为倒也不是,他本来就是一个对一切都不抱期望、随意地度过每一天的闲人,今天吃饱了饭,明天就上刑场也无所谓。而安仕黎这样的举动可谓是撩拨起他心底头的火焰,令他的胸口怀揣着久违的热情,如果追随着安仕黎,并为了这样的热情肝脑涂地的话……倒也未尝不可。

安仕黎兴奋地看着卫广。

“好!我们出发!”

安仕黎与卫广一路摸索,很快就找到了一条通往山顶山寨的小径,这条小径是人为踏出来的,卫广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一番泥土,发现最新的脚印基本上都是从山顶前往山下的脚印,这似乎说明山顶上的人出去了一段时间且不曾归来。

沿着这条小径,两人渐渐摸上了山顶。

这时的山顶大寨边上,只有零零散散几名山贼在负责看守,这些人每个都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似乎因为夜袭之类的事情在他们这儿就没有发生过,没什么人将精力专注于警惕四周上。

一对山贼只是随意瞥了一眼黑洞洞的远处,便在一块开始了抱怨。

“唉!咱们要在这站岗,老张、老何几个却能在营里玩女人,真是让人窝火!”

“谁让咱们抽签没抽准呢?”另外一个山贼摇了摇头,随即露出一抹奸笑,“嘿嘿!等咱们下岗了,也去女人身上快活快活!尤其是新抓回来的那个,嘿嘿嘿!还是个雏儿!好久没尝到雏儿的味道了。其它女人吧,倒也不差,可惜在咱们这待久了,被咱们用久了,那鸟地方都臭了,老子下面都他娘下不去嘴!”

“你傻啊!”这名山贼瞪了对方一眼,“那新来的可是已经被老大预定了,你小子敢犯浑,信不信老大割了你的那活!”

“嘿嘿嘿!老子才没有说呢!实在不行,换个倒也不是不可以,想想她那樱桃小嘴……啧啧啧!真是带劲!”

“别说了!”这山贼一脸陶醉的咽了咽口水,奸笑道:“老子想到那场景了,快让老子憋不住了。他妈的,怎么还不下岗。一下岗,咱就赶紧扑到屋子里去”

“嘿嘿嘿……别急,用不了多久咱们就换班了。”

两个山贼已经畅想起了下岗后该怎么个快活法子,身心无不宛如飘到了天上去似的,自然对周遭一切失去了敏感,浑然不觉死神正披着夜色的外衣,朝他们逐步迈进。

安仕黎与卫广的潜行出奇的顺利,那些山贼的岗哨无不如同摆设似的,他们在山寨外头都观察一圈了,依然没有一个岗哨察觉到异常。

安仕黎与卫广通过观察发现,山寨的守备力量非常薄弱,留在山寨内的山贼不会超过二十名,即便只有这个数目依然是远超安仕黎与卫广两人,可如果将他们逐个击破,那就很好对付了。

更令安仕黎与卫广喜出望外的是,他们在观察中发现,有一处寨墙有块明显的缺口,他们都不需要硬闯,直接走这个洞便能摸上寨墙。两人此时已将马匹安置在了山腰,悄悄从这个洞口进入山寨之中。这时,站岗的山贼依旧没有发现异常。

安仕黎两人沿着寨墙潜行着,而那些站岗的山贼又是零零散散,顶多两三个人一组,安仕黎与卫广只要靠近了,一眨眼就能解决对方。他们不费多少力就解决了大部分岗哨,先前那两个抱怨的山贼成为目前最后的幸存者。

这两名山贼还在浮想联翩呢,口水都要从嘴边流出来掉到地面上,而索命死神已经来到了他们边上。

其中一个山贼反应迅速,注意到了一旁有人接近,可他还是没有当回事,只以为是哪个同僚凑了过来,等他看清了是卫广这张大胡子脸时,他的喉咙已被卫广秋风扫落叶般地割断了。他下意识想要喊叫,可是涌上喉头的只有鲜血与剧痛,他摸了摸喉咙,发现全部是鲜血,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惊恐不已地倒在了地上,圆睁着眼睛,死了。

另外一个山贼一样别想逃脱,他本想着到床上好好地折腾女人,用她们的小嘴让自己快活快活。而他等来的则是安仕黎干净利落的一剑,这下他只有去地府找黑白无常快活去了。

四周的岗哨都被安仕黎与卫广两人合力抹除了,这下两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安仕黎愤慨地踢了一脚刚被他斩杀的这个山贼的尸体,刚刚这山贼肮脏的言语可是被他听得一清二楚,他还想用归易剑往这山贼的身上再戳几个窟窿,可他都嫌弃这山贼的脏血会玷污了自己这把归易剑,只往那山贼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呸!人渣!垃圾!畜生!”

卫广一样轻蔑地注视着地上这两句肮脏的尸体,他伸出手拍了拍安仕黎的肩膀,对他说道:

“好了,没必要为这等人渣大动肝火,我们还有去里面探查呢。”

“好!”

安仕黎点了点头,与卫广一同朝山寨内部探索而去。

山寨内的一间房子里,一名光膀子男人正那鞭子抽打一个裸身女子。女子被逼到了角落里,哭喊个没完,而那男人丝毫也不肯留情,怒气冲冲地挥舞着鞭子往女子身上甩去,越甩,他的怒火就越旺盛,他也更为兴奋。

“贱人!贱人!老子给你脸了是吗?操你大爷的!个贱女人,真把自己当什么了?还敢推老子,找死是吗?老子今天就成全了你!”

那女子被抽打得遍体鳞伤,浑身上下几乎就找不到几块完好的皮肤。她声嘶力竭地求饶着,可那男人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求您了!求您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贱人!还嘴硬!就是欠打了!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老子就……”

这男人还在展示着他这自鸣得意的威风,朝比弱小的人炫耀着他赖以生存的武力,房屋的房门却在这时被一脚踹开了。

“谁他们敢坏老子兴头,找……”

看到进来的是手执利刃的安仕黎与卫广,男人吓得血都凉了,他手一软,拿来狠狠抽打女人的鞭子也掉落在了地上,他脸色苍白地朝另一边墙角退去,嘴里在说什么,却怎么也挤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饶…饶…饶…饶命……啊——”

用不着他说话,安仕黎一剑便将之钉在墙壁上,结果了他的狗命。

而那女子仍旧惊恐不已地躲在墙角里,掩面痛哭着。卫广本想在安仕黎干掉这山贼时上前去安抚,可摸了摸自己的这大胡子,担心自己这堪比山贼的粗犷形象会更加刺激到那女子,所幸将安抚工作交给了安仕黎。

安仕黎看着像只受伤的猫儿一般蜷缩在墙角哭泣的女子,心头就像被什么东西割着似的。他心痛不已,在安抚之前,他本想在床上找到女子的衣物交给她穿上,可他只找到了一件被撕成了碎布条的衣裳。

安仕黎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那个女子披上,并用温柔的语气说道:

“没事了,姑娘,歹徒都被我们杀光了,你安全了。”

女子惴惴地看了一眼安仕黎,安仕黎的脸上尽可能表现出安抚的笑容,以让女子镇静下来。他友善的举动是让女子冷静下来了,这女子看向刚刚殴打了她的男人的尸体,基本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可她冷静下来的第一个举动却大出安仕黎与卫广两人的意料。

她发疯般地扑向了安仕黎腰间的剑,拔出剑来就赶忙以自己的脖颈往剑刃上撞。安仕黎与卫广都被吓了一跳,两人慌忙地拦着女子,而女子越发激动,哭喊得也更为激烈。

“不要拦着我!不要拦着我!求求你们了,就让我死了吧!就让我死了吧!呜呜呜……”

“姑娘!冷静啊!万万不可自寻短见啊!”

安仕黎和卫广两个大男人费了大力气才终于将这个女子拦了下来。也许是女子奋力挣扎后终因伤势而饥疲而没了力气,她不再挣扎,可她也变成了失去了魂魄般的木偶,两只无神空洞的眼睛就如同两个窟窿,什么声音也不发出,任由安仕黎两人摆布着她。

女子半天都不着寸缕,这令安仕黎尴尬无比,羞于将自己的目光往女子身上看去。他让卫广先控制住女子,随后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外衣,轻轻地覆盖住了女子赤裸的躯体。

看着女子那空洞的目光,安仕黎心痛难忍,苦涩如同墨水般蔓延在他的心田。他轻轻叹息着,目光里尽是怜惜,对女子轻声说道:

“姑娘,艰难得命,又奈何急于寻死啊?该死之人,本应是这些狼心狗行之辈才是,姑娘你……”

“呜呜呜……”

女子又一次爆发了哭泣,泪水像是秋日的潮水般迢迢不绝。

“我本是城中一郎中之女,本欲归乡探亲,不幸为贼匪所掳,受其玷污……若…若非公子搭救,我已死于恶徒之手!谢…谢公子替我报此大仇,小女无以为报,愿来世为公子当牛做马,报答公子大恩。但小女清白已失,羞于为人,求公子能赐我一痛快!小女…感激不尽!”

安仕黎震恐地看向女子。他清楚,对于女子而言,失去清白之身,甚至还是遭贼匪所玷污,这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不论她们的遭遇有悲惨、可怜,世人照样只会将全部的罪过推到她们的头上,骂她们丢失清白之前怎么就不速死?将她们看作下贱的荡妇,即便是自家人都不会接纳她们。留待她们的命运,将是生不如死。

可安仕黎,是永远无法下这个手的,他也同样不会眼睁睁看着面前女子死去。他轻轻握住女子的手,女子被安仕黎这一“轻浮”举动给惊住了片刻,呆呆地看向安仕黎,只见安仕黎一脸坚定地对女子说道:

“不要自寻短见,好吗?这本不是你的错,是这些歹徒的错,是这些歹徒用强害了你,与你无关,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不曾亏欠任何人。请姑娘你能坚强活下去……对了,应该还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女子对吗?能带我们去解救她们吗?拜托你了。”

安仕黎那坚定的目光与温柔的言语触动了女子,令女子重新有了一些活下去的意志。她知道,的确还有不少女子被贼匪们抓到了这里,她有必要带着安仕黎他们去拯救那些与她一样处在地狱中的女子。她点了点头,答应了带安仕黎他们去找其它被关押的女子,并先将安仕黎交给她的外衣给穿好。

女子穿好衣裳后,安仕黎向女子询问道:

“敢问姑娘今年芳龄几何,在下又该如何称呼呢?”

女子的脸颊轻轻飘上一抹绯红,小声说道:

“小女今年十七,公子可以唤我紫苏、或…或者是…苏儿。”

“好…好的,那紫苏小姐,就麻烦您带路了。”

听到安仕黎叫了自己一声“紫苏小姐”,紫苏的脸上飘起的似乎是一丝失望,又似乎像是一抹理所当然的释然。只是这抹异样很快从她的脸上消失,她向安仕黎点了点头。

“嗯!”

安仕黎与卫广找到紫苏时就将山寨里的山贼清了个干净,哪怕不用紫苏带路,他们也能很快找到关押其它女子的所在地,但对于万念俱灰的人,就得让他们看到自己所能发挥的一些价值,他们才肯继续怀揣求生的意志。

走了一阵,紫苏的手指颤抖地指向不远处一座大门紧锁的柴房,连带着她的整个身体也颤抖了起来,曾经遭受凌辱、玷污的凄惨画面如同梦魇般缠绕在她的心头,每逢想起,就像是把尖锐的长矛贯穿着她的心灵,令她的身心无不深陷痛苦的泥沼。

眼见泪水正从紫苏眼角处摇摇欲坠,安仕黎轻声安慰了一下她,告诉她“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安仕黎将紫苏交给卫广看护,而自己则走向了那柴房。

他在柴房门口处驻留了片刻,柴房里静悄悄的,周围只听得见凛凛凄凉的风声,以及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的摇曳。这份寂静,并非是波澜不惊的湖面,而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安仕黎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他可能会遇到怎样令人痛心的场景,他的眉头不由地就紧紧皱起,但他还是咬了咬牙,拔出了归易剑。

锋利的归易剑轻而易举地将锁柴门的铁链斩断,铁链散落到了地上,寒风最先推开柴房的门扉,与一点点微弱的月光从门缝里照射进了柴房内部。柴房里开始有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安仕黎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次他早有准备,将归易剑紧紧扣在了剑鞘之中。在心理上,他一样提前做了建设,可门内的场景还是令他感到惊心动魄。

柴房里大概关了十来个女子,这些女子无不是衣不蔽体,面容憔悴,脸上深深刻着麻木和绝望,身上则带着各种伤口与淤青。

当安仕黎推门进来时,这些女子像是当他不存在一般,都没有什么反应,甚至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有一个衣裳还算完整的少女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注视着进入的安仕黎。

安仕黎轻轻叹息一声,对里面的女子们说道:

“你们安全了,山寨里的贼匪已经被我们杀光了。”

这下,屋子里的女子才齐刷刷地以惊讶的目光看向安仕黎,可接下来,她们并没有得救的欢呼,而是每个人都陷入了剧烈的哭泣之中。柴房内外为凄厉的哭嚎声所淹没,就连风声也被断绝。

安仕黎一手牢牢扣住手中的归易剑,一手紧紧攥成拳头,紧得如同一块石头。

他无力地垂眸,尽可能不去注视这副凄惨的场面。悲剧早已发生,正义更是迟到良久,受到过的伤害同样无法弥补。安仕黎对眼前这一切都束手无策,唯有伫立在柴门处默默守候着,声声哭泣从他耳畔经过,并在他心头留下无法磨灭的烙印。

安仕黎想了想,任由悲伤在这群被绝望所笼罩的女子间蔓延不见得是好事。或许是这些饱经摧残的女子哭得太累都哭不动了,哭声终于弱了下去,安仕黎便清了清嗓子,对这些女子柔声说道:

“各位姑娘,贼人已死,各位若不嫌,便随在下一块下山吧!”

哪知安仕黎刚说完这句话,一个女子就跪倒在他的身前,紧接着就是更多的女子都跪倒在了身前,异口同声地对安仕黎说道:

“求公子给我们一个痛快吧!我们为贼人所玷污,再无颜苟活于世。”

这些女子中只有那个衣裳比较完整的女子还惊恐不安地蜷缩在角落,没有跟随其它女子一道求死。

安仕黎见到这一幕,固然心痛,固然悲伤,可他还是发怒了。

“这像什么话!”安仕黎突然的怒斥令这些女子被吓了一跳,她们忐忑地听着安仕黎接下来的话,“作恶的又不是你们,凭什么你们要死?你们更没有亏欠任何人,是那些狼心狗肺的歹徒做了无耻之事,而那些作恶的歹徒都尚且没有尽死,你们又何故自寻短见?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安仕黎的怒斥声振聋发聩,令那些刚刚还在哭嚎的女子都沉默了。而角落里的那个少女注视向安仕黎的目光顿时就多了一抹浓浓的崇拜,恐惧留在她身上的枷锁也在顷刻间无影无踪。

“那你说,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沉默持续了一阵,其中一个女子带着哭腔对安仕黎说道,其它女子也跟着附和。

坦白说,安仕黎没有什么长远的解决办法,他是可以不嫌弃这些被贼匪们玷污的女子,可世人呢?她们在世人眼中,真的还能有重新做人的机会。这是个安仕黎无法回答的问题,他索性便暂时将这一问题从眼前抛开,抛到脑后去,转而,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另外一个大胆的计划。

愁郁仅在安仕黎眉头紧锁处停留了一息功夫,接着,他目光炯炯地对女子们说道:

“你们想不想,把那些伤害过你们的贼人统统杀光。”

女子们无不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安仕黎。她们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安仕黎只有一个人啊,虽然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解决了还在山寨里十几名贼匪,可离开山寨暂未归来的那些匪徒足有三四十人之多,安仕黎得是武曲星下凡才能独自对抗这么多匪徒啊。什么?我们?我们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能做什么呢?眼前的这位公子莫不真是开玩笑吧。

其中一个女子就开口问道:

“公子,您只有一个人,而那些暂未归来的贼匪还有三四十人啊!等他们回来,你就危险了。”

听到这话,卫广走了进来,一脸从容地对女子们说道:

“是两个才对!”

女子们看向卫广,不由得因卫广粗犷的气质而产生些许畏惧,但如果他是安仕黎的同伴的话,那他似乎会是一个可靠的人。可多了一个看上去战力不俗的人,仍然难以对抗那么多敌人吧?

而紫苏则跟在卫广身后,本来听到女子们集体的哭声后,她也为之悲伤地落泪。惨遭折磨的阴影久久难从她的身上消散,令她这一路都惶恐难安。

可当她听见安仕黎所说的要带她们把那些伤害过他们的贼人统统杀光时,她的胸口燃起了一团火焰。这团火焰蕴含着仇恨,也蕴含了勇气与希望。屈辱,成为了她挥之不去的阴影;报仇,是她此时最急切地想要完成的事情。她站了出来,柔软的语气里透着坚定。

“三个!姐妹们!是谁害了我们?是那些杀千刀的畜生们!我们就算是死,也得那些畜生死在我们前面!我什么都不怕了,我要跟着公子报仇!难道你们就甘心自己身死,而而那些畜生却还在逍遥法外?不能报仇,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紫苏的话语在女子们之间激起了仇恨的火苗,这固然令她们多了份抗争的决心,可更多的仍然是悲观——无他,以安仕黎一行还有她们这点微弱的力量,真的可以报仇吗?不会再一次落到贼匪手中忍受折磨?那她们还不如趁现在赶紧死了。

安仕黎一眼就看出了女子心中的担忧,只有振奋士气才是当前唯一的办法。他对这些女子们说道:

“我明白你们担忧的是以我们这些微薄的力量,不足以和众多贼匪们一战。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和我的这位同伴都来自踏北边军,直面过宣国人的铁蹄。我的这位同伴纵横沙场十余年,转战各地,是令敌虏闻风丧胆的神勇之将,手刃过的敌虏数以千计。而我,我本人有幸在定平指挥军队与宣军死战。当时,我们定平遭受十万宣军围攻,城内守军仅有数百,而我指挥着这支数百人的部队硬是在定平坚守三日之久,逼得宣军不得不撤退。我与我的同伴面对宣军铁骑都能不蹙眉头,又何惧一群乌合之众?你们可以相信我们的力量,如果你们愿意听从我们调遣,我保证,一定会带领你们将那些贼匪杀光,为你们报仇雪恨!”

卫广看向安仕黎那伟岸无比的身影,不禁有些傻眼了。安仕黎说大话还真是不怕闪到腰,卫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么猛,手刃数以千计的敌军,真是一人团灭一支军队?安仕黎自己战绩就更夸张了,当时的定平之战分明是几千打一万五千,硬是被他吹成了几百战十万,一个字,牛。

卫广知道自己信不信也无所谓,只要底下的人信了就行,他看向那些女子,这些女子的眼里无不闪烁着崇拜的光芒,难道她们真的就信了?

站在安仕黎一旁的紫苏眼里的崇拜就更甚了,她看得出来安仕黎并非简单之人,原来他居然这么厉害,有他这样厉害的人在,她们一定可以收拾那帮恶贼的。

当然,主要还是安仕黎讲话时那股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气魄,以及他本人那过人乃至夺目的气质,底下的女子又不了解行军打仗,由不得她们不信。她们对那些伤害了她们的贼匪自然有着切齿仇恨,而安仕黎的出现似乎给了她们报仇的机会,也让她们暂时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其中一个性情刚烈些的女子站起了身,眼角旁还挂着未干掉的泪痕,她坚决地说道:

“好!拼了!就算是死了,也得拉着那些个畜生一起死!公子,您就说怎么办吧!只要能向那些畜生复仇,您说什么,我都愿意做。”

其它的女子也都选择了点头赞同。反正她们现在还能去哪了?她们已经在心底将自己当作了不洁之人,本就无颜留在世上,报仇是她们最想做的也是目前唯一能做的,安仕黎既然将报仇的机会送了过来,她们唯有抓住。

“好!”

安仕黎含笑着点了点头,看来他的麾下多了一支娘子军,只不过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安仕黎当然不期待能靠这些虚弱女子去和凶残的匪徒拼死,他想起了这座山寨还算高大的寨墙,或许他还有别的东西可以指望。安仕黎清楚,这是一场只需胜,不需败的战斗,作为临时走马上任的指挥官,他必须慎之又慎,尽可能给出万全之策。

他向女子们询问,那些山贼离去后大概多久会回来。

女子们告诉他,那些山贼每次下山,都是过了一天一夜才会回来,这一次他们是在今天夜里离开的,等他们回来,多半是在明天夜里。

“足足一天的准备时间吗?”

安仕黎轻轻托着下巴,进行思索着。一天的时间,比他原先设想的要长不少,这意味着他们将会有更多的准备时间以应对不久后的这场大战。目前来看,时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安仕黎心底虽多少还是存在些许的紧张,但大体上,他心中有了筹算。

安仕黎扫视着这些看上去弱不禁风、脸上还带着不安与惶恐的女子们。而恰恰是这些看起来柔软的女子,构成了安仕黎通向胜利最为重要的一块拼图。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自若的笑容,向这些女子下达了他成为“三军统帅”后的第一道命令。

“各位,今天夜里,各位就先好好休息,破敌之计,我已了然于胸,待明天一早,各位再随我做准备。在下笃定,各位能按在下之计行事,必能尽灭匪寇!”

安仕黎的那抹泰然自若令女子们都不再那么紧张,安仕黎看上去如此自信,肯定不是在欺骗她们,团结在安仕黎左右,她们一定可以报仇雪恨的!“娘子军”的士气得到了一定的振奋。

安仕黎让她们离开狭窄阴暗的柴房,去匪徒们先前居住的屋子里过夜,最好是能多找几件保暖的衣物。至于原先的那些匪寇,则统统被安仕黎与卫广清理了出来,女子们看到匪寇们的尸体,无不是心情大悦。尤其是她们在得知这十几名匪寇都是被安仕黎与卫广两人解决,对安仕黎的信心自然也就多了一分。

看着女子们纷纷走进营房里睡她们许久以来头一个较为安稳的觉,安仕黎的心一时间也能勉强放下来,欣慰的笑容浮上他的面庞。

不过,有一个女子,也就是先前柴房里那个衣裳较为完整的少女还没有入屋,而是小心翼翼地走到安仕黎身边。

安仕黎见对方靠近自己,以为她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她的确是有许多感谢的话要对安仕黎说,可这些话才到嘴边,泪水就不合时宜地过来凑热闹,少女梨花带雨地向安仕黎倾诉者,边说还要向安仕黎下跪,但让安仕黎赶忙拦住了。

“公子!小女香兰,多谢公子相救!倘若公子来迟,小女只怕也为歹徒所玷污,公子大恩,小女没齿难忘!”

原来自己还是成功阻止了一场悲剧发生的吗?一抹纯质的幸福与欣悦流入安仕黎的心间,他微笑着安抚着少女。

“香兰小姐,放心吧!会没事的,别哭了,时候不早,快去休息吧!”

香兰轻轻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前去营房里休息。走之前,她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安仕黎,而安仕黎则回了她一抹温柔的笑容。香兰的脸上升起一抹潮红,匆匆把头转回来,进入了营房。

外面,就只剩下了安仕黎与卫广两人。卫广来到安仕黎身旁,颇为感慨地说着。

“安先生可真是魅力非凡又善良无比啊!啧啧,我要是个女子,怕是都恨不得对您投怀送抱呢!”

安仕黎退后一步,瞪了坏笑着的卫广一眼。

“胡说什么呢?我已有家室。”

卫广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玩笑而已,别太当真,不过……”他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你真的考虑过之后要怎么安置这些女子吗?”

安仕黎不再注视卫广。

“先把不久后的战斗挺过去了再说吧!”

看着安仕黎这副模样,卫广索性不再多问。

“那好吧!”他伸了伸懒腰,“那我也困了,先回屋睡下了。”

夜色下,独留安仕黎一人的身影与缺月相伴。他看着那轮像是被什么给啃食掉了一块的、无法圆满的月亮,不知怎的,心里头装着一抹说不出来的惆怅。

叹惋吗?怜惜吗?还是说…遗憾吗?似乎都不完全。安仕黎只是感觉到,有些理所当然的事物,变得不再那么理所当然,反而成为了需要拼命争取才能实现的东西,这是不是说明本该处于正轨的时代,也在悄然间脱轨了呢?形形色色的事物,分分明明地摆在他的面前,像那么一回事,可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又或者该描述为,事物离开了它原有的样子。

安仕黎并不能完全明白,但情已到深处,趁着夜色,他的口中缓缓念出了一首诗。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事物原来的样子,又是什么样子呢?安仕黎想着。至少……不是眼前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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