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欣赏着墙上字画,有明代大画家文征明的山水,唐伯虎画的扇面,公然还有宋朝马远的一幅立轴!楚辞吃惊不小,这些古画,都是上了级别的古物。当他把目光转向博物架时,他不止是惊讶了,而是惊愕。架上摆满了华夏各个历史时期青铜、玉器、瓷器、木雕、古玩的精品,堪称是个精品博物馆!其中一个玉雕的白菜,比起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镇院之宝,仅仅小了一两圈而已。一个精巧的明朝宣德炉进入楚辞的视线,他突然觉得似曾相识,想了又想,才想起在侯玉良家的书房里见过。侯玉良的遗物,应该由他的弟弟继承,这些古董从渔子溪移到这儿来,顺理成章。
门响了一下,楚辞循声望去,孟桐扶着侯雨从另一扇门进来了。侯雨的右肩上包着纱布,脸色不怎么好看。他一见楚辞,脸上堆起不太自然的笑容。
“楚记者,听桐桐说你来看我,非常高兴……来来来,请坐!”侯雨指着一尘不染的太师椅。
孟桐待父亲坐下,向楚辞嫣然一笑出去了。
楚辞望着侯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楚辞是g市报社总编半年前从京城引进的,此人看问题有独到的见解,笔峰犀利。来到g市后,不久就写出几篇大块的文章,对g市的施政作了详尽的分析报道。很快,几家全国性的大报加编者按作了转载,影响非常大。侯雨非常高兴,身为g市一市之长,这无疑是在往他脸上贴金。他将市府管新闻的官员、另外几家报社的总编叫来,将楚辞发表的文章摆在他们面前,问他们写不写得出这样有份量的文章。不久,他专门设便宴宴请了楚辞。几次接触以后,他喜欢楚辞的文章,但不喜欢接受他的采访。他感觉与楚辞在一起,记者是”无冕之王”在他身上充分体现出来。他问话单刀直入,常常使侯雨回答所问时不得不小心翼翼;他一针见血的见解,令侯雨有被逼进死胡同的感觉。更有甚者,他会用犀利的语言、严密的逻辑思维,将你身上的外衣一件件剥下,直到露出赤裸的灵魂……
侯雨见楚辞有些拘束,开了口:“记得我对你说过,我的大门永远对你开着,欢迎你随时来。”
“谢谢……侯市长,你的书房真让人羡慕,我要有你的那怕是百分之一,平生愿足矣!”
“这说明你的欲望不高,楚记者,你前程远大,将来远远不会如此!”
孟桐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托着一壶沏好的茶与几个杯子。她给两人倒好茶,就静静坐在侯雨旁边,默默看着楚辞。
楚辞楞了一下,他觉得此情此景在那儿见过,仔细一想,他还是第一次来孟桐家,纯属他多虑了。
“侯市长,你这是……”楚辞打量着侯雨受伤的肩膀。
“你都听说了些什么?”侯雨反问。
“有几个不同的版本:你发生了车祸受伤,还有人说圣罗兰出了事儿,你被人袭击……也有消息说你遇刺,行凶人是个年轻的女子。”
“都是谣传!”侯雨一口断然否定:“事实是我在圣罗兰出席一个酒会,事后有些疲乏,让人开了个房间休息。不想有个姑娘闯了进来,用刀弄伤了我的肩膀。事后才知道她认错了人……”
在这一瞬间,楚辞耳边响起马兰的话,娟子从她手里拿走了钥匙,看来,娟子并没有顺从,而是反抗。真的像侯雨说的她认错了人?图谋不轨的人不是侯雨?怎么会这么巧呢?
“那个女子,为什么会有你房门的钥匙?”
侯雨平静地说:“这个嘛……警局正在查!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据说,那个女孩儿是个不错的歌手,有人卡住她参加世界大赛的路,逼她……这太卑鄙,简直是乘人之危!”
楚辞无语,侯雨这么一说,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基本解除了对他的怀疑。或许有人想谋害他?还是他手下的人干的?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用市长的名义,瞒天过海?
“这事儿……”侯雨看着楚辞:“请你给总编带个话,低调处理,更不能小题大作,能不报道最好……我担心产生负面效应,影响市府的工作。再说,也只是一点小伤,伤了皮肉而已,过两天就好了。我已经给警察局打了招呼,如果那女孩儿没有别的目的,就不追究她的责任,毕竟,她也很难……”
楚辞轻松地吁了口气,是为娟子。因为听侯雨的口气,娟子已经被抓了:“你能不追究……太好了!你说的话,不,你的指示,我会传达到的。”
侯雨拉开酒柜的抽屉,拿出一包极品香烟,递了一支给楚辞:“我记得你是吸烟的……”
楚辞看了看牌子,与孟桐给他的一样,他望着孟桐,孟桐偷偷笑了。
侯雨吸上烟,吐出一大口烟雾:“在我家里,就不要什么指示指示的,”他转而看着孟桐:“再说,桐桐说你是他的朋友,就不要那么拘束了。”
这几句话说得很得体,楚辞心里很高兴,他在心里纠正自己对侯雨的看法,认为自己过去与他接触得少,产生了偏见。
“楚辞,渔子溪一案,有没有眉目了?”
既然侯雨主动问起这事,楚辞正中下怀,谈话进行了不少时间,他正愁着不知如何发招:“这事儿,应该由曹探长来回答,案子是他在办。不过,我有些新的发现。”
侯雨感兴趣了:“说说看!”
楚辞本来想说黄谷、文静,也想谈他在渔子溪遇到的怪事,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说起他那夜在侯家书房的疑惑。
“当天夜里,我从后院翻进大院,上了三楼。”
“你白天不是去过了,晚上去的目的是什么?”
“我觉得在这件凶杀案后面,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我注意到了,满架值钱的古董一样不少,说明行凶之人目的不于此;我观察到博物架后有机关,就想夜静更深时再去看看,看机关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侯雨疑惑地问他:“你是如何发现那儿有机关的?”
“我过去喜欢看历史小说,凡官府或大户人家,古宅一般都修有暗道机关,当我看到博物架上那六朵梅花瓣,就认定那是机关所在。”
“你进去了,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里面收藏的古物比外面放的还要珍贵,现在都在你的博物架上……”楚辞观察着侯雨的神情,见他只是淡淡一笑,便放心了。他正要往下说,侯雨打断了他的话。
“那些东西,有的是侯家祖上传下来的,也有的是我哥哥一辈子的心血,还有我多年来的收藏。”
“我还看到三只空了的箱子……”楚辞说到此,见侯雨浓浓的眉毛跳了一下。
侯雨不动声色地补充道:“还有一个空了的小铜盒!”
“你?……”楚辞看着侯雨,在等他的下文。
“那三个空箱子里面,原来装的是木雕《净水观音》、古画《牧牛图》与宋瓷《青花白梅瓶》……小铜盒里,盛的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楚辞终于弄清了铜盒里的秘密,他不解地问道:“夜明珠?还价值连城?”
“这不是一般的夜明珠,是慈禧太后九凤冠上的一颗。当年为藩帮所贡,一共十颗。慈禧喜爱其晶莹剔透,夜放光明,用九颗铸了九凤金冠,另一颗随时放在手里把玩。八国联军近逼北京时,她取下四颗交给贴身的小侍女,要她到西门会馆给李鸿章,由他转交给联军司令西摩尔,作为议和退兵的信物。不想,小宫女带着四颗夜明珠隐入民间……我祖上曾在江南为官,那宫女流落到江南时,曾将其中一颗送进当铺。掌柜的认出是朝廷正在追寻的东西就报了官。小宫女闻风而逃,这一颗就落在我祖上手中。先不说它的尊贵,就其历史价值,也不能用金钱来定论。”
“那,行凶之人是有备而来?换句话说,你大哥……不,侯伯伯是为这四样文物而死?”
“可以这么认为……很多年前,我就劝过他,把这四样文物放到银行的保险柜里去,他不听……结果出事了。”
“侯家这四样文物,知道的还有谁?”
孟桐插话:“连我都不知道!”
侯雨断然回答:“除了我,应该没有人了!”
楚辞不以为然,文静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侯雨想了想补充道:“不过,这也难说,隔墙有耳!这几样东西,那一样不沾满血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为它们丧了命,据我所知,人们从没有停止过追寻。就拿夜明珠来说,当年李鸿章就查了许多年,后来的民国政府、日本与美国人都在寻找……”
“侯市长,感谢你解开了我心里的疑团,但有一样我没有解开……我刚进入书房时,觉得暗中有人在窥视我!”
“有吗?”侯雨重新点燃一支烟,看着楚辞。
“在我进入暗道后,我感觉那人与我近在咫尺,连呼吸声都可闻,因为暗道与书房仅一板之隔。我从板壁的洞往外望,还看见一双眼睛,他也正在看我……”
“是吗?”侯雨夹烟的手略为抖了一下。
“我进暗道之前,还被一利器伤了手,不知是人是鬼?”
侯雨将刚点燃的烟灭掉:“不是鬼,是人!”
“谁?”楚辞紧紧盯着侯雨的眼睛。
侯雨坦然说道:“是我!”
楚辞震惊了,曹平说侯雨去过案发现场,除了那双鞋印,其他的只是推测;他拍摄的图像非常模糊,也不能作为证据。怀疑,仅仅是怀疑而已。因此,当侯雨亲口说出那夜楚辞在侯家疑为是鬼,其实是他时,楚辞仍然惊讶不已:“为什么是你,你去干什么?”
侯雨重新抽出一支烟,点燃后坦然说道:“警察局通知我说我哥哥出事后,我赶到现场,我看到架上的文物一样未动,就知道凶手是为那四样文物而来。当着警察的面,我不好打开暗道察看。所以晚上一个人来了,还是留守的警察给我开的门。为了不惊动人,我没有开灯。我刚进入书房,就有人来了,我不知是你,顺手取下挂在梁柱上的宝剑。你打开机关进入暗道,我就从那小洞里观察你在里面的情况。我当时还庆幸,藏在里面的东西还未被人发现,值到你打开空了的箱子,我才失望了。你是个品行端庄的人,那个暗道里的秘密,你不会随便张扬的。你出来后,我躲闪不及,手里的剑伤了你……”
看着已经上了年纪的侯雨,身手不那么敏捷了,自己当时吓得拼命地手脚乱舞,碰上他手里剑也在情理之中。还有,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也消除了自己半信半疑世上真有鬼神之说的疑虑。他由此坚信:世上本来没有鬼,有鬼都是人装的。
“我无意之中,让你受惊了……”侯雨眼里露出一丝歉意:“你手上的伤,不要紧吧?”
“不要紧,只是划破了皮,几天就好了……”楚辞嘴硬:“你别过意不去,我胆子大,轻易不会被吓着。”他说此话时,忘了他受伤后吓得晕了过去,天亮后才醒了过来。
侯雨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地笑意:“这就好……小楚呵,我看过你写的文章,你的观点有独到之处,笔锋也非常犀利;一些政论性的文章,你既能旁征博引,又言简意赅,有气势、有生气,无疑给g城的报界刮来一股新风……”
楚辞听不得有人当面对他的褒奖之词,侯雨短短几句话,使他感觉非常不好,有如坐针毡之感。报社的记者、编辑,如果没有这些基本的功夫,那他还能胜任职责么?他还配当记者、编辑?把一个人应有或应该具备的素质,提到一个高度来赞赏,说明原来正常的东西已经不正常了。
侯雨察觉到楚辞的心思:“你想什么我知道,你不要这样认为,华夏几千年才出了个司马迁,近代上百年也只有一个鲁迅,就拿新闻界来说,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为人公认的也只有邹韬奋、范长江……世界着名的,也只有一个意大利女记者法拉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