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五年,中秋夜,一连做了三月噩梦的赵璟,秘密携大理寺卿严恽出宫前往江州溪居。
“溪岚漠漠树重重,水槛山窗次第逢。晚叶尚开红踯躅,秋芳初结白芙蓉。
声来枕上千年鹤,影落杯中五老峰。更愧殷勤留客意,鱼鲜饭细酒香浓。”
公子哥打扮的严恽轻摇折扇,眼中羡慕一闪即逝,“这里倒真是个好地方。您真的用心了。”
赵璟神情复杂地凝望着没有墓碑的坟茔,与本该躺在坟茔中的人默默对话,“你不信我会善待你,我也来不及报答你。唯一能为你做的,大概便是让你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有潺潺流水、唧唧鸟鸣的地界,忽然传来整齐划一的呼喊。
赵璟扭头望去,狭长凤目幽深。
黑衣人一波波冲上前来,又一个接一个倒在皇家侍卫面前。
他忽然想起了庆元三年自己曾做过的噩梦。
梦中重重刀光剑影波云诡谲,面色苍白而又瘦弱的他紧紧攥着看不清面目人的衣袍,晃神的一瞬间,黑衣人已经转到了他的对面,亮晃晃、冒着寒气的刀子不带一丝感情地朝他刺来。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迎接死亡。
“刺啦”一声,是衣服布料被划破的声音,身上并没有伤痛传来,他缓慢睁开了眼睛,见着手臂皮肉绽开正冒着黑血的纪原谨一把把他推开。
他因这重重一推,脚步踉跄就要摔倒,却发现自己手上沾染着原谨的鲜血。
耳边忽然响过箭镞的呼啸声,下一秒,他踉跄朝前倒去,却见纪原谨中箭倒于血泊之中。
庆元三年的那个冬日,因着这个噩梦,他没有睡好一个晚觉。
夜夜辗转反侧间,他想,若是纪原谨离开自己能安稳活上一世,他认了。
几息之间,刺杀的黑衣人全部被解决,淌了满地的鲜血也被皇家侍卫清理干净。
原本放松肆意的严恽,现在满是警惕,生怕从哪里又飞出什么刺杀的飞刀、箭镞来。
跟前这位可是明君圣主,若是跟着他出了事,他真是万死难辞。
远处,叮当铃声随着春日的芬芳气息传来,风流俊逸的青年骑着瘦马出现,姿容较以往更炽烈灼艳。
“当初聚散。便唤作、无由再逢伊面。近日来、不期而会重欢宴。”
赵璟似被明艳日光灼了双眼,僵硬扭过头去,悄然红了眼眶。
俊美青年说,当时离开的时候就说了没有机会再和你见面,最近呢,没有想到我们却再次相遇。
而他自己是“胸中甓积千般事,到得相逢一语无。”
久未见面在心里积攒下千言万语,准备着见面时尽情倾诉,可是到了真的相逢时,却不知从何说起,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雍44年,身份不明的他呱呱坠地,被农户收留。
大雍54年,十岁的他被带入纪府,小心翼翼唤那人“爹爹”,不再做被农家夫妇暴打的噩梦。
大雍64年,十六岁的他于朝堂上凝望那人面容,生出想拉他入凡尘,永世禁锢在自己身边的心思。
大雍66年,十八岁的他登位成为新帝,那人第一次求他,却是让他立后,他第一次违逆那人意愿。
庆元元年,收复西疆,他更加坚定了要把国家治理好的决心。
庆元三年,那人永远离开了京城,还拐走了他的振威大将军。
他一直以为自己人生最幸运的能在大雍54年与俊美公子相识。
如今,更觉幸运的是公子能于庆元7年回到他身边。
“好久不见。”他扭头对上俊美公子温和目光,落下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