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夫人从没想过原谨会拒绝她。
在她心里,原谨依然还是幼时刚进府中思念母亲而站在树下默哭的小男孩儿,只要给他一颗糖,他就会甜甜对你笑发誓一辈子都把你当母亲一样尊重孝敬。
殊不知,再幼稚纯良的孩子,经过苦难折磨都会蜕掉一层皮,改换新模样。
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账上的资金全被黄晖拿走挥霍干净。
本准备取资金备货的黄夫人,叫来账房先生,还没开口呢,人就给她跪下一五一十全给说了。
她是又气又怒,情绪到了极致反而波澜不惊起来。
她派人去把儿子黄晖叫了过来,当然,用的是别的由头。
最开始的几天,黄晖挪用账上的钱,心里也是憷的。因为原谨走了,没人给他兜底了。
所以,那次他抽大烟昏死过去,醒来看见亲娘来势汹汹,以为被发现吓了好一跳。
然而,也不过是虚惊一场。
渐渐地,他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行事也愈发没有顾忌。
他懒洋洋跟着小厮进了正厅,人还没站直,刚泡好的茶水连同杯盏擦着他的脸颊落下,摔得四分五裂。
他愣了几秒,眼神向亲娘看过去时,心无边无际下沉,腿不自觉发颤,最后直接跪了下地。嚎啕大哭:“娘啊,我是为了这个家啊。”
“我看你是想让我跟着你一起死!”黄夫人上前给了他两个大嘴巴,力道大得让他嘴角出血。
“娘,我只是拿了点钱,你一点都不顾母子情分了么!”黄晖挺直了腰板,吃定了亲娘不会对他下死手。
他是黄家唯一的孩子,也是唯一的继承人。
黄夫人心中哀凉一片,是她自己的心软害了唯一的儿子啊。
没有钱备新货,店里的生意就不会好。拖延的时间再长些,估计连伙计们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到时候……她真的不敢想。
“你把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她语气刚硬,眼中带煞,面色如罗刹一般可怕。
“花了就是花了。”黄晖故意梗着脖子不看自己的亲娘,心却在发虚。
若是被亲娘知道他还在抽大烟,还偷拿家里账上的钱去大烟,他一定会被打死的。
他的担心很快变成现实。
黄夫人当着他的面取下了大厅正中央挂着的马鞭。那是黄家的祖先一辈一辈传下来,教训违背祖制的黄家子孙的。
她想也不想便朝儿子甩了过去。
马鞭打在黄晖肩膀处,险险掠过他的脸颊,他疼得在地上翻滚,想要躲开腿肚子却十分不给力地抽筋,第二鞭又落在了他的腿上,第三鞭落到他的肚子上……
黄夫人一辈子养尊处优,力气要比同等年龄段的人要许多,可今日她实在气愤极了,下手便多了几分恨意。
主子管教大少爷,下人们自然不敢拦。于是眼睁睁看着黄夫人第十鞭下去,大少爷黄晖鲜血淋漓躺在地上没了声息。
黄晖,竟被亲娘给活活打死了!
按常理来说,一个成年男子是不会被女人的十鞭子给打死的。偏偏黄晖是例外。
因为亲娘禁止黄晖抽大烟,黄晖反而变着法子地找来抽,且这段时间黄夫人忙生意无暇顾及他,他更是没日没夜的抽。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这般不要命的摧残,又遇上黄夫人的急鞭,他心中怄气,一口气没上来就走了。
儿子死了,还是被自己亲手打死的。黄夫人傻眼了。
等她醒过神来,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我的儿啊,你的命好苦。”
下人们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慌乱成一团。
人死事销,黄夫人能记起的全是对儿子的亏欠。
事已至此,她也无心再争什么了。
一开始,便是她错了。一步错,步步错,才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第二日,原谨和雨衫开店做生意,听进门的顾客议论黄家的事,才知道大少爷黄晖昨夜得了急病去世。
雨杉心不在焉地拿鸡毛掸子掸灰尘,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黄晖那略有些油腻猥琐的脸。
严格来说,黄晖不是个坏人,对她表达过几次好感,被她拒绝也不生气。
洞房那天,他也没逼她做什么,反而还好声好气劝她做府里的大少奶奶跟着他一起享福,说他以后绝对不会亏待她。
但他也绝对不是好人。
他明明知道她与原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仍听从安排强娶她。
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丢了命,她心中很是感慨了一番。
黄夫人为儿子办了一个简单的丧仪,甚至没让外人进府祭拜。
儿子头七一过,她派人请来原谨与雨杉,当着两人的面径直跪下请罪。
雨杉心软,红着眼眶要扶她起来,却被原谨牢牢牵住了手。
“我知道你们肯定觉得我虚伪,但我是真的知道错了。”黄夫人闭了闭眼,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了白色的衣襟中,让人看得心都碎了。
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先丧夫,现又丧子,不可不谓报应。
当着两人的面,黄夫人撕毁了曾经的账单,痛心又带了点释然道:“你们自由了。以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雨杉眼泪也跟着流,唇瓣开合间就要发誓一辈子留在这里不走。
原谨瞧着演戏的陷入自我感动,看戏的浑然不知身处戏中,轻轻咳嗽,“多谢夫人大度。我们夫妻二人明日就走。”
雨杉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明白他的心怎么狠到这种地步。
夫人,她可是刚刚丧子啊。多可怜呐。
于是,当原谨伸手拉她的时候,她避开了。
原谨要离开是黄夫人没有料到的。
黄夫人身为女子能守住黄家这么大的一份家业十几年,手段不可谓不多。其中,她最擅长的就是以退为进。
这次,她计划的便是利用自己的悲痛把二人重新请回府,达到替她照看生意让她颐养天年的目的。
可原谨居然结坡下驴要离开,她怎么能接受!
本就故意打扮得憔悴的她,当着两人的面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