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菀,吾现在已经退下来了,被那道雷劈了后,吾更是只想好好养老,儿孙自有儿孙福,一代不管一代人。”太上皇太通透了,都活到这个岁数了,权力和天下的美人都曾拥有过,一切如云烟,没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他的身躯依然挺拔,在夜晚的秋风里,仿佛置身红尘外,有种超凡脱俗感,语气是堪破一切的云淡风轻,“王朝是更替的,没有哪个王朝能一直屹立于历史的长河里不倒。”
“吾以后入了棺材,就看不到湛家江山如何了,所以吾不操心子孙的事。”
霍菀就没见过太上皇这样不考虑子孙和家族永存的,尤其他家还是皇族。
他但凡有大奸臣为家族的那种精神的万分之一,她都不会这么无力。
“太上皇手中虽然没有了权力,但你的一句话依旧犹如圣旨,臣不求旁的,只求太上皇能派臣前往北庭。”霍菀现在只能让霍寒救霍家,也让霍寒背叛宋令虞。
“好,吾允你去。”烈女怕缠郎,反过来也适用。
太上皇被霍菀缠得烦了,这个小要求还是能答应的。
他在霍菀膝行往一旁让开后,大步离去,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直到拐角处,太上皇松了一口气,只带着白总管去了丞相府。
宋崇渊知道他来了,也不亲自来迎,就派了相府总管把他请进去,一路领到府里偌大的人工湖前。
这是一处荷塘,秋末的季节荷花都开败了,只剩枯枝烂叶,但有那么几朵荷花依然坚韧地摇曳在萧瑟的秋风里。
其他的都结成了莲蓬。
太上皇站在岸上看过去,好家伙,大奸臣正带着四个孩子泛舟在荷塘里,边摘着莲蓬分给孩子们吃。
大奸臣也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大概把整个荷塘剩下的荷花都摘完了,才凑齐郑氏怀里的那一捧。
太上皇生生被秀了一脸,让总管给他另外找了一只小船,划着追上荷塘中心的宋崇渊。
宋骋麟是四个孩子中最大的,四五岁了,也不畏惧太上皇,但很有礼,远远地就恭敬地喊太上皇,“皇爷爷好。”
其次就是宋令仙,两岁多了,在太上皇的船靠近后,她灵活地跳到太上皇的船上,再猛扑到太上皇背上,也跟着奶声奶气地喊:“皇爷爷!”
宋令仙那可是天生神力,她跳上来的一刻船差点翻了。
湖里的水溅了人一身不说,太上皇那么高大的人,愣是被宋令仙扑的一个踉跄,摔趴到船头,差点撅到湖里去。
却在前一刻,他的双臂就朝后伸,搂住背上的宋令仙,企图维持太上皇的威严,板着脸道:“你叫爷爷是乱了辈分,叫皇叔叔!”
郑氏怀里还抱着一大捧粉色荷花,见到外人,还是太上皇,就有些羞耻惊慌,然后她就把荷花塞给了宋崇渊。
宋崇渊:“……”
“妾身算了算,好像麟哥儿和仙姐儿叫得都不对。”郑氏是从“先”皇后的辈分算的。
太上皇背着宋令仙站起来,回了声无妨,自己的船和宋崇渊的靠在一起,伸手去拿宋崇渊身边的莲子。
小太女护食,一把搂过去。
她一岁多了,比前几个月前说话更清楚,但还是软糯奶声奶气的,鼓着脸,“皇爷爷不能抢我们的!”
太上皇抬起手指在小太女脸上一戳。
小太女那脸就像破了气的气球,“噗”一下扁了,皮肤太白,只剩一处粉色的手指印。
小太女不服气,再次鼓起来,乌黑纯净的眼睛瞪着太上皇,奶凶奶凶的。
天啊,粉团子太可爱了,太上皇还用修长的手指戳。
她还鼓……说时迟那时快,太上皇另一手突然“刷”一下,就把小太女搂在怀里的莲蓬都抢了过去。
小太女后知后觉,愣了片刻后,“哇”一声大哭出来。
大奸臣给心疼的,连忙抱到怀里哄。
“表妹别哭,皇爷爷他坏,表哥给你抢回来。”宋骋麟平日温雅有礼,护起犊子就凶狠了,朝太上皇扑过去。
宋令仙那力气,掐着太上皇的后颈,就把太上皇按趴下去。
她跟宋骋麟一起威胁太上皇,不把莲蓬还回去,就将他的脑袋溺到水里。
太上皇半边脸已经进去了,喝了几口水,缓缓举起莲蓬:已老实,求放过。
宋令书的女儿宋骋音,比小太女大了几个月,加入过去把太上皇的发冠扯乱了,头发都给拽下来好几根。
她抓了太上皇手里的莲蓬,再返回来,递给小太女,“妹妹,给!”
小太女顿时眉开眼笑地抓住。
宋骋麟返回来坐到小太女身侧,给小太女剥莲子,喂到小太女嘴里。
下一秒,小太女整张脸皱起来,又“哇”一声哭了。
莲子心很苦,宋骋麟故意没给去掉。
宋骋音去抓亲哥哥的脸,“不许你欺负妹妹!”
“吾看出来了,弟弟你这个大孙子,是白汤圆黑芝麻陷的。”太上皇趁机报仇,一巴掌扇到宋骋麟后颈上。
宋崇渊冷哼,没反驳,“随了他爹!”
宋令书过去那些年竟然阳奉阴违,背着他经商。
不过他得知后没犯中风,从宋令虞的女儿身被林静微在他面前揭穿后,发生了太多惊天动地的事。
所以比起来,宋令书经商那根本不值一提。
何况他现在每天心情都倍爽。
宋令仙给小太女展开自己的小手心,“呐,姐姐剥好的这些给你!”
宋崇渊和太上皇、郑氏三人看了一眼,眼角直跳,宋令仙这么小的孩子,暴力剥莲子不奇怪。
关键她只是小手心一收拢,莲子壳就脱掉了,莲子心也分离了,还能保证新鲜的莲子完完整整的。
宋骋麟纠正辈分错了,小太女应该叫宋令仙姨母,他叫宋令仙姑姑。
宋崇渊对惊讶的太上皇,从衣襟里取出好些图纸给太上皇炫耀。
全都是宋令仙画的,不会写字,就画出来。
有宋令仙设计的兵器,还有城防图,以及用涂鸦表达的孙子兵法,她自己在打仗上的计策。
“行了行了,吾相信你和郑氏生出来的都是神胎了,哎,可惜了,它不隔代遗传。”
不说宋骋麟,小太女是宋崇渊的外孙女,当初出生时还引来的凤凰于飞。
然而,到现在小太女非但没有展现出过人之处,且也不知道随了谁,特别娇气,爱哭。
皇帝之所以生那么多儿子,就是如同养蛊,让他们互相残杀,最后留下一个蛊王。
但湛淮晏只有一个女儿,皇位只能是小太女的。
所以她要是泯然众人,怎么办?
太上皇又想到那个奶娘,算了,不拦了。
他不如设计湛淮晏临幸了,给开个闸口?
“反正我们宋家的基因好,你们湛家的,呵。”大奸臣冷嗤,伸手抓走太上皇刚剥出来的一把莲子,分给身侧的郑氏一半,他自己也慢慢吃着。
他们当然都不是嫌弃小太女,该宠还是宠,所有人一起宠最小的她。
本就是太女,就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娇气又恣意妄为。
荷塘中心,几个孩子玩在一起。
太上皇屈起一条膝盖,手臂搭上去。
头顶的月光洒落而下,他的姿态有几分的风雅潇洒,跟宋崇渊几人构成了一幅唯美的画面。
“吾的基因比你更好,你生的都是女儿,吾生得两个儿子都是那么优秀,可惜的是我们父子三人,都栽到了你们宋家的女人手里。”
所以会生儿子不一定好,分分钟让不会生的宋崇渊的女儿给拐跑。
他太不甘心了,除非他两个儿子都能拥有宋令虞。
白总管:“……”
太上皇想到自己两个糟心的儿子,企图和宋崇渊掏心掏肺,“你跟吾说实话,令虞是真被攻玉劫持强取豪夺了,还是她在造反?”
“你儿子强占了臣最宝贝的儿子,你还有脸问臣?你得给臣些人,臣要杀了你的逆子,救心肝宝贝,你不给,就等着被天打五雷轰吧!”掏心掏肺是不可能的,大奸臣只会趁机找太上皇要能调兵遣将的信物。
太上皇险些吐血,就很邪乎。
他怕自己被劈,更怕天罚带走自己最后的皇孙女,只能取了一个信物给宋崇渊。
宋崇渊弯起手臂搂住太上皇的肩膀,跟太上皇头贴着头,“老哥哥最宠弟弟呢。”
太上皇:……yue。
郑氏:……晚上不想让大奸臣上她的榻了。
宋崇渊下一秒就变脸,阴恻恻地笑着,猛地用力把太上皇推到湖里,“老哥哥,这几个孩子想吃藕粉,劳烦你下去挖些藕。”
倒反天罡了!太上皇骂骂咧咧。
但四个孩子从大到小排成一排,一个比一个可爱,“骋麟相信太上皇挖得藕,是这个世上最好吃的。”
宋令仙:“是这个世上最好吃的!”
宋骋音:“最好吃的!”
小太女:“吃!”
太上皇就迷失在了四个孩子们,一声声的夸奖和鼓励里。
快入冬了,一个太上皇在淤泥里徒手挖莲藕。
那莲藕多难挖啊,四个孩子还得要大藕,不能断了。
太上皇一条命险些搭进去,一个多时辰后,挖了一筐。
回到屋里,太上皇换上宋崇渊的衣服,浑身直打颤,还没烤火,就被宋崇渊勾着腰带,拽狗一样带去厨房,亲手做藕粉。
先从把莲藕切成小块开始。
宋崇渊过去一年多,偶尔会下厨给几个孩子亲手做吃的。
但是太上皇第一次,刀就切到了手,得到四个孩子的包扎关怀后,他打了鸡血似的,埋头继续苦干。
藕粉制作过程还是很繁琐的,切了后得磨浆、洗浆、漂浆,最后再沥烤。
天都亮了,宋崇渊去上了朝,披着黄昏的晚霞回到府中的厨房,在外面就听见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熬了一天一夜的太上皇,正在给几个孩子冲藕粉,加了葡萄干等坚果,再淋上桂花蜜。
四个孩子又从大到小排成一排,坐在桌子旁,一人捧着一碗吃。
而太上皇坐在灶火旁,身上裹着棉被,不断地打喷嚏。
孩子们吃甜甜的藕粉,他两手捧着一碗药喝,被苦得脸都皱在一起,想吐。
宋崇渊从宋骋麟碗里抢了一口藕粉吃,走过去接了太上皇的药碗,“来,老哥哥,弟弟喂你喝药。”
“算你还有点良心!”太上皇哼哼,像个傲娇的大狮子,姿态高贵地等着大奸臣伺候。
结果大奸臣一手端着碗,一手掐住太上皇的下巴,往上一掀。
他迫使太上皇张开嘴后,就把一整碗的药汤,给灌了进去。
太上皇挣扎求救,“孩子们救救皇爷爷,救救皇爷爷!!”
*
边塞,北庭。
这边的冬天来得比较早,塞外还有风沙。
临近春节,天寒地冻的,晚上飘起了鹅毛大雪。
这几天宋令虞在王府里没有出去,很有闲情逸致,在廊下放着炭炉,上面煮着红枣桂圆千年人参片茶,旁边烤着核桃和红薯。
湛淮玦抱着一岁半的小太子,大步流星走来,到半途小太子挣脱着下来。
他穿着红色刺绣绸缎棉袄,戴着可爱的小熊帽子,跌跌撞撞地朝宋令虞奔过去,喊了好几声,“娘亲!娘亲!”
小太子都快扑到宋令虞怀里了,湛淮玦弯下腰,从背后一把抄起小太子,把小太子举得很高,威胁,“见了娘亲就不要爹爹了,嗯?”
“叫几声爹爹,不然把你扔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