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生琅以为魔鬼带着他离开了，没想到他们仍然在冰原上，面前摆放着一口冰做的棺材，魔鬼正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这是哪，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苏生琅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疼，喉咙间不断涌上来的腥甜都被他咽了下去。
可他不敢说出来，更不敢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魔鬼本来就在气他擅自打了药剂，如果再被对方知道这件事，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这时，魔鬼从冰棺里拿出一个东西，苏生琅转头看过去，发现是一颗形状不规则的冰晶，散发着刺骨的寒气。
“这是什么？”苏生琅问，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这东西实在是太冷了，总感觉碰一下能把人冻成冰雕。
魔鬼：“这是云肆渡的心脏。”
苏生琅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长出心脏，不然怎么可能放心我们靠近这个地方。”
不知想到什么，魔鬼冷笑一声，“我这个哥哥，杀自己亲弟弟的时候倒是毫不犹豫，竟然为一个人类生出了心脏。”
苏生琅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他艰难地呼吸一口，“你打算用这个威胁他吗？”
“不。”
魔鬼看着他，“我打算用这个救你的命。”
苏生琅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惊讶这东西能救自己的命，还是该心虚魔鬼竟然早就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声音有些发颤，“你说……什么？”
魔鬼没再说什么，而是眯着眸盯着他看。
苏生琅想说什么，被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云肆渡手里提着剑，身边跟着戎遣，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了，执行大厦的人都没有跟过来。
魔鬼拉过苏生琅，想把那颗冰晶塞进苏生琅怀里，但又怕他觉得太冷，就攥在自己手心里。
云肆渡并没有认出那颗冰晶是什么东西，之前来拿剑的时候看到过，但没在意，“何必呢，从这里逃出去，最终又回到这里。”
魔鬼真的恨云肆渡这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就像千年前毫不犹豫把剑刺入他的胸膛一样，冰冷的就像没有感情。
可他偏偏又生出了心脏，这还不算可笑吗？
魔鬼没有搭云肆渡的话，却是看向了他旁边的戎遣，眼神阴鹜不怀好意地说道：“戎部长，说起来你还应该感谢我呢，如果不是我，你恐怕根本就见不到他。”
他一字一句，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别人的心头，“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鬼族遗迹，而是他给自己建的坟冢。”
如果不是他让人把云肆渡挖出来，云肆渡现在还在这棺材里沉睡着，说不定会睡到地老天荒，直到死亡。
因为云肆渡早就不想活了，他厌倦这个世界混浊又肮脏的感情，他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希望。
“很惊讶吧，他是不是根本没跟你说过。”
看着戎遣明显有些变化的表情，魔鬼露出一个含着畅快和报复的笑，他就是不想看到云肆渡顺心，他一定要让云肆渡失去点什么才甘心。
“我想，他还没跟你说过，为了杀我，这次还打算把命也搭进去吧。”
“你以为，他对你有多深的感情？”
戎遣没说话，但从他青筋暴起的手背就可以看出来，他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云肆渡冷笑一声，“这么多废话，看来我对你真是太好了。”
话音落下，云肆渡就要朝对面两人冲过去。魔鬼却在这时握紧手里的冰晶，勾唇说道：“哥哥，我劝你不要动，如果我捏碎这个东西，你也活不了。”
云肆渡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毫不犹豫就要挥剑砍下来，身后却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渡渡！”
是戎遣，他信了魔鬼的话，在阻止他。
云肆渡停在原地，烦躁地闭了闭眼，戎遣走过来拉住他握剑的手腕，话是对魔鬼说的，“你的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魔鬼言简意赅：“我手里的是云肆渡的心脏，没了这东西他会死。”
“什么？”
云肆渡眉头皱的很深，他不知道鬼族还会生出心脏。
魔鬼一看他这表情就想笑，眼底的嘲讽愈加深刻。
云肆渡不知道，他当然不知道。
他可是王啊，王是不能爱上任何人的，自然也不会有人告诉他，爱上一个人是会为对方生出心脏的。
可是……
云肆渡还是不怎么相信，“心脏为什么会在棺材里？”
魔鬼挑起眉，似乎并不意外他问出这个问题，“你以为自己离开了吗？”
魔鬼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那个冰棺，“你一直被困在这里，压制诅咒的同时也被诅咒束缚，你永远也无法逃离。”
而只要魔鬼一日不死，属于不灭鬼族的诅咒就一日不会消除，云肆渡就要永远背负那些沉重的东西。
心脏被别人攥在手上，云肆渡却并不着急，他瞥了一眼魔鬼身后的人，“他快要死了，你拿着我的心脏，恐怕不止是威胁我吧？”
就算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但凭借魔鬼的三言两语和态度，云肆渡也能很快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知道这是因何而生的心脏。
“不过……”他顿了一下，“如果这是我生出的心脏，恐怕并不能救一个跟我毫不相干的人吧。”
“不试试怎么……”
魔鬼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忽然动了，魔鬼瞳孔微缩，刚准备捏碎心脏，就见那道身影是朝他身后去的，杀意凛然。
魔鬼顾不得朝他刺过来的剑刃，丢下手里的心脏，尖锐的手爪狠厉地刺向对方的身体。
可他没想到后者竟然完全不躲，而是回身将那颗冰晶完完整整保护进怀里。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刺耳而清晰，那把剑刺入他胸膛的时候，魔鬼的手爪也贯穿了戎遣的腹部。
冰蓝的血和鲜红的血交织在一起，耳边响起云肆渡冰冷至极的声音，“阿冕，这一次，哥哥的剑不会再偏了。”
“冕！”
苏生琅强忍着全身的痛苦冲上去，手足无措地察看魔鬼的身体，却见后者对他摇了摇头。
没用的，那把剑就是专门用来杀他的。
上一次没死是因为云肆渡有恻隐之心，这次不会了。
苏生琅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哽咽出声来。
不过想想也好，这样，他们谁都不会孤单了。
云肆渡抽出剑，发现倒下的不仅是魔鬼，还有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戎遣，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眼前映出一片刺目的血色。
“阿遣！”
云肆渡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接住了戎遣倒下去的身体，膝盖磕在冰面上，却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因为此刻还有更疼的地方。
说起来也奇怪，他明明没有心脏，却清晰地感觉到疼了，疼得他无法呼吸。
“别……别哭，我拿……到了。”戎遣的呼吸很轻，连声音也一样，像羽毛一样没有重量，“没……没事。”
是能清晰感受到的生命在流逝。
云肆渡不是个喜欢哭的人，就算当时家人都死了，自己还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他都没流过一滴泪。
可此刻，他的眼泪像是决堤一样止也止不住，模糊了视线，擦也擦不完。
云肆渡将戎遣抱紧，看也不看那颗心脏，绝望而又无助的哭声传出去很远，“怎么办阿遣，我该怎么救你，有没有人可以救你啊，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
“别哭……”
戎遣想给云肆渡擦眼泪，可他已经抬不起手来了，魔鬼那一下没有留任何余地，伤口太大了，撑不到救援来的。
感受到身体在一点点变冷，戎遣突然有点后悔，不是后悔从魔鬼手上抢下那颗冰晶。
而是后悔时间太短了，他还没跟云肆渡求婚，还没给云肆渡承诺的一辈子，明明他们很快就能结束这一切回家去了。
真遗憾呢。
紧握在手心的温度骤然滑落，云肆渡呆呆地看着臂弯里闭上眼睛的戎遣，连哭都做不到了。
在这一刻，他竟然生出了求神拜佛的想法，求诸天神佛救救他的爱人，哪怕让他余生都缠满身业障。
魔鬼看着云肆渡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就笑了出来，他怂恿道：“你不是为他生了一颗心脏吗，把心脏给他啊。”
“心脏给他……可以活过来吗？”
云肆渡握着剑的手松了一瞬，心如死灰般的眼底升起一丝微不足道的光亮来，他近乎祈求地看向魔鬼。
魔鬼愣怔了一瞬，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如果没看错的话，云肆渡刚才是想把那把剑也送进自己的胸膛吧。
真是没想到，他的哥哥这么骄傲，竟然会为一个人类做到如此地步。
那颗心脏确实能救人，但魔鬼没有说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戎遣是全心全意爱着云肆渡的。
不然这颗心脏是不会承认戎遣的。
魔鬼始终不相信，一个人类能有这么伟大的爱。
只要能救，就算是骗人的，云肆渡也要试试。
尽管不知道这颗心脏为什么会生长出来，但云肆渡知道，这个东西一旦用到戎遣身上，就会跟戎遣完全融为一体。
这下就算不想结契也没用了。
“抱歉，看来最后，还是把你跟我绑在一起了呢。”
云肆渡用带血的那只手捏碎了那颗冰晶，同时咬破自己的舌尖，俯下身去吻住了戎遣冰冷苍白的嘴唇。
神明无法听见我的祷告，那么我便以鬼邪开道，地狱为门，赠我心爱之人永生之身。
下一刻，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颗冰晶被捏碎之后化作荧蓝的流光，顺着戎遣的伤口进到身体里，一点一点修补着残破的脏器和皮肤。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或许很久，也或许只有短短几秒钟，云肆渡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有了呼吸。
刚开始很微弱，后面越来越有力，脸色也肉眼可见地恢复血色，紧接着，戎遣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看清了彼此眼中无法割舍的爱意和深情，心脏和血液融合在一起，他们再也不分你我。
魔鬼躺在地面上，被冰剑伤到的地方正在逐渐变成灰烬，焦黑的痕迹自胸膛往四肢百骸蔓延，他望着头顶的冰晶穹顶，缓缓闭上了眼睛。
苏生琅就躺在他旁边，紧紧握着他的手，一直压在喉咙里的鲜血喷薄而出，洒在冰面和魔鬼的身上，如同明艳而妖冶的花。
在魔鬼被灰烬吞噬的前一秒，苏生琅用尽全身力气凑过去，吻在魔鬼的唇上，笑着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陷入了无边的梦境。
铺天盖地的黑雾终于散去，最后一只怪物被消灭，明厄抽出沾满血的刀，越过尸山血海，朝站在原地擦手的白殷走过去。
冰蓝穹顶不知何时也碎开了裂纹，一缕阳光挤进来落在冰面上，带来微不足道但又不可忽视的暖意。
幸存的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热泪，心酸、沉重、复杂、激动……随后一同抬头看向越来越多照射进来的光束，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
此刻暗夜已过，黎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