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尹芸听罢这一番明争暗斗的全过程,原本紧绷的神情也渐渐松弛下来。
“明月,清风,你们怎么看?”
两个陪嫁大丫鬟对看一眼,明月道:“单论音律上的造诣,闵家姑娘着实高出高姑娘与齐姑娘许多,但她为朋友挺身而出,又不行喧宾夺主之事,这份细腻心思比琴艺更难能可贵。”
清风选择保持沉默。
左右娘娘对闵姑娘无意,夸闵姑娘几句当然是保险。但明月抢先夸完了,让她还能说什么呢?
尹芸的目光仍停留在高臻臻身上:“高家丫头有教养,有才华,我倒觉得她还有自己的几分骨气,这是极好的。”
清风迟疑道:“可瞧高姑娘的举止,像是心中不愿……”
尹芸道:“心中不愿才是正常,像那齐家丫头巴巴地插进来,我虽知或许并非她本意,但也觉得齐府左右逢源的算盘打得太响。我观高姑娘行止,知晓高府有意与王府联姻,但高姑娘尚且敢于为了自己的心意抗争一二,便可知高府对姑娘的培养并非强加责任与使命,反而保留了孩子几分纯真无畏的天性。这样养出来的姑娘腰杆不会软,才是当家主母的合适人选。”
清风和明月是尹芸身边的老人了,除了叹几句娘娘英明,一时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们清楚地知道,王太妃当初便是稍稍软了一分,才会在发觉被韩翼下毒之后还信了韩翼改过自新的鬼话,逐渐在韩翼的毒害之下难以自拔,身心受创。
但在出阁以前,她们姑娘也是太子少师尹大人悉心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啊,才情能力不输任何人。
所幸王太妃最终选择了强硬一次,与韩翼在金銮殿上决裂,惊动了天子,才把自己救出了吞噬人的泥潭。
见丫鬟面露难过,尹芸笑了笑:“都过去了,我在慢慢好起来,晋王府也是。高姑娘若不愿,我不会逼迫,但总要让沃儿勇敢些,对高姑娘献献殷勤才是。”
清风笑道:“听娘娘意思,晋王殿下对高姑娘,早就心生情意不成?”
尹芸道:“沃儿不曾对我言明,但本来我提出办赏花宴,他颇有些抗拒。我和芷薇当着他的面把拟定的名单一一念过去,待念到高姑娘时,我见他神情似有松动,后来他便松了口说但凭我做主。”
明月也笑了起来:“想不到殿下这般含蓄,幸亏高姑娘回京还不到一年,否则说不定早被哪家公子娶了去呢!”
花园里的献艺结束,韩芷薇吩咐侍女摆上瓜果茶酒,招呼各府姑娘们自由游玩,随后往花园外走去。
在经过闵嘉音几人时,韩芷薇停下了脚步:“闵三姑娘,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闵嘉音颔首:“郡主想在哪里说?”
韩芷薇想了想道:“你跟我走吧,去我房间。”
闵嘉音给了高臻臻和裘婉彤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跟着韩芷薇走了。
来到韩芷薇的闺房,韩芷薇甚至没顾上让婢女倒茶,复杂的神情便再也压抑不住了。
“闵姑娘,你觉得我是恨你还是感激你呢?”
闵嘉音诚实道:“应当是恨更多些,感激不知从何说起。”
韩芷薇惨然笑笑:“是啊,我是恨的。我爹在外如何戕害百姓肆意敛财,我从不知晓,我只知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好父亲,在教导时宽严相济,在养育时不吝钱财,以致天下人皆知康乐郡主是晋王的掌上明珠。过去我听到这些话,心里也是欢喜、骄傲的啊。”
闵嘉音知道韩芷薇想要宣泄情绪,所以安静聆听着,未发一言。
韩芷薇又道:“可当我知晓母亲的病是他亲手所害,当我知晓他还害了无数像母亲这样的人的时候……我根本不敢相信是他做的,那段时日我只要睁开眼,就会觉得世界都被分割成了两半,两边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韩芷薇的大眼睛里已蓄满了泪水,神情恍然,一如她口中所描述的那般。
闵嘉音有些不忍,也有些不敢看韩芷薇。她无愧于自己的选择,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韩翼的一双儿女。
韩芷薇用指腹揩过眼下,将头稍稍仰起了几度:“清平后来找过我,声泪俱下地说对不起我,是她在你面前露出了破绽,才让你察觉真相,和赵世子一起将父亲拉下了马。我那时怔住了,可除了震惊之外,竟然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
她倾身向前,迫使闵嘉音不得不注视着那双燃着哀艳之火的眼眸:“闵姑娘,当我发觉自己对清平生不起一点气来,对你,我也就想明白了。之前我父亲谎称娘染了恶疾,还会传染,所以不许我和大哥探望。但我从窗子里见过我娘药瘾发作的模样,也目睹她的身心一日日衰败,乃至形销骨立。后来我还得知,番芙蓉价格昂贵,造就了诸多家破人亡的惨剧。为了我娘,也为了天下百姓,我是该感谢你的。”
闵嘉音深深一叹,伸手拍了拍韩芷薇在桌上攥成了拳的手背。
韩芷薇浑身一颤,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可我终究无法调和诸多复杂的情绪,我从来不像兄长那样成熟稳重,我心中既感激你,又恨你,一看到你就无法保持冷静……”
闵嘉音轻声道:“无需调和,郡主可以同时感激与恨。我迈出了那一步,就不会畏惧任何后果。”
说罢,她站起身,认认真真行了个大礼:“郡主,无论如何,都是我害了你的父亲,实在对不起。”
韩芷薇一手支着脑袋,闭着眼道:“你不必如此,起来吧。和你说得也不少了,你走吧。”
闵嘉音起身道:“郡主保重。”
韩芷薇愿意与她说这么多心里话,已经很不错了。该说的差不多都说开了,她今后少在韩芷薇面前晃悠,应该也就没什么事了。
赏花宴结束后,各府姑娘陆续离开了晋王府。
已近酉时,闵嘉音和高臻臻本想拉着裘婉彤再去好好饯别一番,谁知三人才走出不远,便碰到了一位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