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也是今日才得到的消息,嘉音,赵将军已将钟将军救了回来。”
卢佩文话落,闵嘉音便觉紧绷的身体都软了下来。
卢佩文见状,忙扶着闵嘉音的肩让她坐下,斟酌着道:“赵将军潜入敌营去救钟将军,撤离时被元承醴的手下包围,凶险万分,据说是因元承醴与大王子元承轩不睦,被元承轩的人抢功,才使二位将军抓住机会逃了出去。只是赵——”
闵嘉音抢话道:“他还活着,对吗?”
“嗯,性命无虞,但——”
卢佩文才说了几个字,就又被闵嘉音打断。
“那就够了,佩文,求你,不要再说更多了,我怕我——”
“承受不了”几个字还未说出口,闵嘉音的喉咙便哽住了。
卢佩文倒了一杯温水,轻轻递到闵嘉音跟前,叹了口气道:“他受的伤不轻不重,假以时日能养好。嘉音,我若不说,你难道能安心?你只会想得更糟,白白折磨了自己。”
分明是如释重负,闵嘉音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走吧,回去休息吧。”卢佩文扶起她,将她送回了房间。
江允一回知县府不久,刚要在耳房歇下,便听到了隔壁的动静。
她赶忙踏出房门,正好看到卢佩文扶闵嘉音回屋的那一幕。
待卢佩文出来,江允一欠了欠身问道:“老爷,夫人这是怎么了?可需要奴婢侍候?”
卢佩文摇了摇头,叹道:“让夫人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江允一应下,心中的疑惑却逐渐放大。
为何她总觉得老爷与夫人之间不大对劲?
既然有了这个发现,那就继续观察观察吧。
上元夜,岐州城。
年前大雍军队将北狄逼得节节败退,除夕夜里赵将军又救回了钟将军,北狄此番侵扰不仅寸利未得,反被大雍沿着西风谷夺下了两座城寨,便暂时龟缩回了老本营。
一部分岐州军也退回了岐州城,让岐州本来兵荒马乱的年节变得安定起来。
赵知简和顾云实身着便装走在岐州城中,数月以来紧绷的神经稍稍得以放松。
顾云实感叹道:“越靠近前线越是危险,可到底还是有那么多百姓不能或是不愿背井离乡。看到他们能过个如此安稳的上元节,我们这些时日出生入死也是值了。”
他又偏头看了看赵知简:“将军的伤也没有白受。”
赵知简扬眉:“自然不白受。”
若像钟利恒这样的大将蒙冤死在敌营,大雍不仅会损失一个将才,更会让无数边地军民寒心。
朝中那群蝇营狗苟的官员只知红口白牙地猜疑污蔑,赵知简却始终坚信与他并肩作战的将士们那颗赤诚之心。
钟将军决不会投降。
他也不会。岐州军都不会。
他相信麾下将士,一如北地百姓相信他们一样。
有这份无条件的信任,便值得他们舍生忘死去守护。
顾云实算着两人已经在外走了一盏茶时候,便提议道:“你大伤初愈,这两日才能下床,差不多就回去了吧,要是再受寒病倒了,我得被我爹打一顿。”
赵知简笑笑:“前面就是我家老宅了,去那儿看看再回去。放心,我会和顾参军说是我执意出来散步,他赖不着你。”
一年多以前靖北侯被召回京城,赵则阳夫妇便将岐州的府邸卖了,如今已有了新主,也变了模样。
此番行军,军队驻扎在城外。但赵知简是为养伤才回的岐州,所以由知州安排,暂住在司法参军顾之源家中。
“你家老宅太大,一直卖不出去,半年前才被一个富商买下。你若想进去看看,我去叫门?想来人家也不会拒绝。”
赵知简摇摇头:“不必了,在外走走便好。”
夜空中清朗无云,月光倾泻满地,在冰雪上泛出纯净的光华。
赵知简走得很慢,似是透过围墙在凝望少年的岁月。
时过境迁,许多人许多事都变了,一如既往的竟是战火,让人不禁唏嘘。
赵知简走到府侧,一墙之隔的地方是昔日家中的花园。
幼时栽种的松树如今早已高过院墙,雪下的一片绿意消弭了几分北地的苦寒。
忽地,他眼中一亮,随即后退几步,足尖轻点,跃上了墙头,伸手在松树梢头取下了什么东西。
“喂,将军——”
顾云实还没反应过来,赵知简已经落地,手中握着一物出了神。
“这是……纸鸢?”
作为土生土长的岐州人,顾云实没放过纸鸢,但他的印象中还是见过的。只是赵知简手中这个委实太小了些,上面的花纹也很简陋,好像是信手涂鸦的一只……小猪?
在小猪纹样下方,挂着一枚祈求平安的浅色绳结,更说明了这东西不是纸鸢。
而且这东西不知在树上挂了多久,风吹日晒,看着就很破旧了,世子爷怎么能盯着看这么久?
顾云实好奇地问道:“将军,这莫非是你昔日挂在树上的玩具?”
赵知简答非所问,眼中似有星子:“云实,你先前说,这宅子半年前才卖出去?也就是说,去年春日时,这里还挂着靖北侯府的牌匾?”
“是啊,侯府牌匾摘掉那天正逢休沐,我特地来看了,印象深刻,不会记错。”
顾云实正莫名其妙,便看到赵知简将巴掌大小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收入了袖中。
赵知简的神色变幻了几番,终是将视线投向了天端的明月。
天涯共此时。
一晃过了半个月,断川县的气温已很宜人。
这半个月里,卢佩文已从炎州府城请来了多位医者与茶农,确认了闵嘉音一行带回的野生树种可以制成上佳的茶叶,且在县西选出了一块农田,将树栽种好,又扦插了几枝。
卢佩文和闵嘉音还延请了炎州府一位致仕的将作监丞,一同走遍了城西靠近灵河源头的几座荒山,最终选定了一座小山。
这座山头不算高,坡度较缓,相比起周围陡峭的石头山,这座小山表面有着薄薄的土壤层。
而在小山西北侧,两座更高的山峰夹峙,灵河从其中流出。涓涓细流蜿蜒向东,逐渐变成一条奔腾的河流。
若要将小山建设为茶园,首先要解决的是灌溉问题,而此处正适宜修建一个堰坝。
只是,即便是经验丰富的方监丞也无法确定,修坝会对灵河造成多大的影响,县衙中对这一设想的阻力颇大,只得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