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君在天色将明时离开江畔,为这件事画下个逗号。
不是句号。
而我知道这些消息,是在半夜。
在我新开的酒店最顶楼,我已经沉沉睡去。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不是刘宝,而是谢天云。
年纪大后,我已经没有多少睡意,电话来时我坐在沙发上和文闯看电视。
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以往每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都会如同有心灵感应一样,会惴惴不安。
但在这一夜,我过得很安稳。
一点异样的情愫都没有从心中生出。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我整个人才从平静中挣脱出来。
我打了个哈欠,示意文闯接听电话。
文闯拿过手机,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扔给我。
“你自己接。”
谢天云的电话,
文闯向来和谢天云不怎么对付,碍于我和谢天云的关系,以及谢天云的地位,他都是主动避开。
我按下接听和免提后,将手机放到一旁,眼睛看着电视。
“喂,老谢,我记得你作息一向很准时,怎么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啊。”
在谢天云开口后,我立马知道有事情发生。
“罗平,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啊?”
谢天云的声音中,罕见有几分紧张。
如今稍微有点东西的人,都知道他谢天云走了天大的狗屎运。
以后是一片坦途,青云直上。
什么事情,能让他心生紧张。
“我在湘省这边,老谢,怎么了,有话你就直说。”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吞咽口水的响动,谢天云沉默一瞬后。
轻声说道,“罗平,我现在来接你回来,我亲自开车接你回来。”
“嗯?”
我皱了皱眉,“老谢,你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有什么直接说,这么多年过来,你还不晓得我的脾气吗。”
谢天云知道,这件事瞒不住,或许再过几分钟,我就会接到刘宝或者其他人的电话。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后,闷声说出一句话来。
“你手下那个皇叔死了,还有林宏伟,脑袋被敲碎,送去医院的路上断气了。”
谢天云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一般,敲击在我心上。
让我眼前一度发黑。
在声音刚刚落下时,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我无比希望,这句话我听错了。
或者谢天云是跟我开了一个没有营养的玩笑。
但声音真切,吐字清晰。
谢天云也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我看向一旁的文闯,文闯一脸蜡白,如同死人一般。
愣愣的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目前详细的东西,我还不知道具体,只晓得动手的有林煜和陈涵。”
“如今不仅仅是我在动,还有其他人在动,所以罗平你先听我说,我现在亲自来接你回来。”
“我晓得这件事你肯定不会算了,但需要从长计议……”
谢天云后面劝解的那些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老林和皇叔的死,让我有一种空耳状态。
听得进声音,但具体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片刻后,谢天云那边一声声的罗平,才把我思绪拉回来。
我喉结滚动数次,才让自己说出话来。
“谢书记,这些年我们两人清白得很,我没有搞些脏事让你擦屁股,你也没有从给我那些项目中捞钱。”
“你我缘分就到这儿了,剩下的你什么都不要管。”
“你现在能想着亲自来接我,证明我没有交错你这个朋友。”
谢天云的声音罕见有些失去平静。
“罗平!”
“谢书记,老林和皇叔死了,没意义了。”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你晓得不,没有意义了。”
说罢,我挂断电话。
文闯过来扶着我的胳膊,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确实感觉自己身体有些发软,头重脚轻有种仰倒的错觉。
我手死死抓住文闯扶着我胳膊的手,嘴唇上下打碰。
带着哭腔开口,“杀了他们,文闯,杀了他们,天涯海角,背后是谁都不要重要了。”
“要他们死!”
文闯重重点头,“好,杀了他们,我现在去叫小曾。”
我颤巍巍的点头,指着我的手机。
“你先等一下,在这里接电话,我去找一下判官,等下我们就出发。”
“杀了他们!”
我身在江湖中时,都很少说要杀谁杀谁。
这不现实。
真要杀谁,也是事情逼到那种关口,无需言说,只需要动手。
但在今日,我一遍又一遍的同文闯强调,要杀了他们。
文闯留在沙发旁,看着手机神情与我如出一辙的难看。
我头晕眼花的走了两步,最后强迫自己挺直腰杆,拉开房门走出去。
时间即便已经过了午夜,这酒店的顶楼依旧人影幢幢。
穿梭的服务人员,安保。
判官还在另外一个包厢中,接待这边本地的老板,以及生意场上的朋友。
我没有敲开套间的房门,瞥了一眼里面如同酒会的布置。
随意拉过一个服务人员,“把潘国安叫出来。”
在等的这点时间中,我身子半倚靠在门框边上。
有几人过来打招呼,我都恍若未闻。
我难以描述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没有想和老林和皇叔的过往。
也没有所谓的历历在目。
我只觉得很累,我花了十年时间,做成了这件事。
但林煜和陈涵,只用了一夜,让我这十年化作泡影,付之一炬。
十年前经历千禧年那场暴风雨,我和许牧野之间难以为继。
之后即便是楚二坐牢,谢天云引荐魏老,我都一直恪守本心。
没有再往上往前一步,去争那张人人羡慕的椅子,站到那个万众瞩目的顶点。
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凭什么。
这个结果配不上我这十年来的小心翼翼,如同悬崖边上走钢丝的历程。
判官一脸红润的走过来,看到我脸色的瞬间,脸色虽红,但眼睛一下就清醒过来。
“大哥,你先等下,我去洗把脸。”
我吞了吞口水,轻轻点头。
老林和皇叔死去的消息,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柄重锤,砸在脑子上。
判官也是如此。
等判官洗完脸回来时,我带着他走到走廊尽头。
推开窗,任由冷风呼呼吹打在脸上。
半生江湖腥风血雨,此刻竟觉只是刹那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