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走后,牢房又陷入了一片死寂,时不时的还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哀嚎声和咒骂声。
大概是我的罪名比较特殊吧,并没有被关在一个一个紧挨着牢房中,而是单独分开了。
不过我还是能听到其他罪犯传来的哀鸣,并不好听,比哭丧的人更渗人,哭喊声里带着仇恨和自暴自弃,此起彼伏。
因为没有人过来和我搭腔,我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被关押起来的消息。
大概是丑时吧,毕竟我也不太懂古人的十二时辰记法,只能凭借着小窗外能不能看得见月亮,看见的话,通过月亮的位置处在左边,右边,高还是低去猜测个大概。
一支长枪上的红缨穗突然挨着我的脸颊一侧,动作飞快,在我还没感觉到疼痛之前,一道划痕扯出了我左脸颊下方的血,李信出现了。
他让我转过身,面对着他。
我转过身,看到他身上的练武服并没有脱下,束起来的头发不知道是因为训练还是因为什么,此刻竟变得像鸟巢一样凌乱,他的眼睛因为充血变得猩红,本该是可怕的样子,却满脸写尽了沧桑二字。
握着长枪的那只手青筋暴起,大概是最后一丝理智拦住了他疯狂的念头,所以他的长枪最多只不过是划伤了我的脸颊。
不过我觉得,他一开始的目标应该并不是想划伤我的脸颊,而是我的脖颈。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说完我就送你上路。”
原来他让我转身,只是为了记住这个“罪魁祸首”的脸。
听完他说的话,我知道李眠终究没有被救回来,所以我担心的事情依旧会发生,只不过比想象中的晚了一些,差点让我误以为这一次会相安无事呢。
“李将军没必要为了我这种人,断送了自己的前途。”
从喊了二十分钟后,我的嗓子就哑了,在这个牢房里呆了半天多,滴水未沾,也没有吃饭,再加上又哭过一场,此刻我发出的声音就像嗓子碰过硫酸一样。
那一刻,我才知道白居易的“呕哑嘲哳难为听”,不是形容词,而是写实。
“你不必对我用苦肉计,既然我敢来找你,就已经想好了一切,反正秦国并不缺我这一位武将,而且我也会给樊大臣一个交代。你的命和前途比起来,更重要一些。”
李信不屑一顾的对我嗤鼻,他又将手里的长枪往我脸颊上靠了靠,靠到牢门的地方,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钝器声,力道不小,却并没有把他的手给震开。
我闭了闭眼,脑海里回想着李眠在生前对我最后说的话,她好像知道自己这次晕倒,一定不会醒来一样,拼尽最后的力气抓住我的衣料,想让我贴近她的耳边,好能听清她最后的声音。
“你妹妹说,当初李将军怎么带她进的宫,其实她都知道……”
“你不配提她!”李信的声音几乎是从胸腔内嘶吼出来的。
紧接着,又是一阵长枪敲击牢门的声音,我闭上眼,视死如归,继续开口,不理会那红缨穗上的枪刃离我越来越近。
虽然没有上次他的那把短剑锋利,但戳进我的脖颈,我每咽一口唾沫,那枪刃就要被上下带动的再往里陷几分。
像是被人抵住了咽喉要道,疼的我眼泪直出。
“李公主说,很感谢李将军并没有想过丢弃她,她也希望能多待在李将军身边,多陪李将军几年……”
“她说,明明吕宰相和赵天后给了她续命的药,可开春之后,她的病情并没有好转,为了不让李将军担心,她每次同李将军见面的时候,都装的好痛苦……”
“她说,恐怕自己撑不到李将军出战那一天了……”
我缓缓起身,从袖口里面掏出一个平安符,是李眠当初亲手交给我的。
平安符的锈包是红颜色,一共两面,是个四四方方的样子,锈包里面塞了些东西,很软很鼓。
一面绣着“李信”二字,另一面绣着“平安”,字迹的颜色是金黄色。
连接着锈包的绳子是灰黑色,在绳子和锈包的中间,还挂了一个小小的残玉,应该有些年份了,因为残缺的棱角已经不再分明,而且玉的颜色也不再透亮。
我将锈包递给李信,他的眼睛猩红,垂眸盯着平安符。
抓着长枪的手突然松开,紧接着,他双手颤抖的接过我手中的锈包。
李信的整个身躯在接过锈包的那一刻变得颓废。
堂堂一个八尺男儿,那个流血不流泪的少年将军,就那样无力的跪坐下去,他将头深深埋在平安符之中,像是温柔的拥抱着自己的妹妹,两只手摊开,将他的脸遮掩住了。
大概是牢房里面太过昏暗,地面上依旧潮湿无比,我垂眸望向地面,看不出任何东西,只能听到男人的哭泣声。
第一次见到李信的时候,他被店小二呵斥,并没有害怕;他被同龄人嘲笑欺负挨打的时候,也并没有落泪。
他两次在我面前落泪,都是因为自己的妹妹。
第一次,她的妹妹发烧,在赵国他只认识我,他哭着跪下求我能不能给他一些钱,好给他妹妹买药。
第二次,是我将李眠给我的平安符交到他手中。
他可以选择不接受自己妹妹死去的事实,但在看到李眠送给自己的东西时,却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毕竟他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而已,他的身边只有李眠一个亲人,在战场上,是他活下去的动力,因为李眠,他还可以得到亲情的关爱。
但从今天开始,他就彻彻底底的变成了孑然一人。
李信最后并没有杀我,他收起平安符,拾起滚落在地的长枪,起身之后,狠狠的朝我左侧肩膀捅了一刃,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捂着左肩膀的伤口,疼的我直冒冷汗,跌坐在地后,只能靠着双腿挪动到墙边,让我的整个背倚靠着。
我头顶抵着墙,仰起头,大口的喘气,胸前起伏牵连着伤口,疼的我倒吸凉气,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呼吸了。
说不清是泪还是汗,浸得我睁开眼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雾气。
不过我真该谢谢倏忽,没有把李信的记忆还给他,不然的话,他此刻面对我的心情恐怕只会更加痛苦。
哭着哭着,我突然笑了。
卞芷若,你这趟穿越真不亏,体会到了在现代玩不到的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