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承载着几名中年县领导梦想的陈东莱，准时抵达了汇川江北国际机场。
到达厅稀稀落落的人流中，他与两个领导小组的成员一起，拉起了一个长条状的红色横幅，“热烈欢迎京师师大地理系师生莅临指导”
去年在这里接人时，他还只是经开区的小小副主任，正为招待绿源集团的几名领导前后奔走；没想到一年时间过去，他还会以副主任的身份在这里接机。
不多时，到达厅内的人潮开始变得密集起来，显然是新一批旅客到站了。陈东莱敏锐地发现了夏文治一行人，兴奋地挥了挥手。
“小陈，两年多没见，这一身行头倒让你置办出来了。”
夏文治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拍了拍陈东莱的肩膀，随即指了指身旁的年轻人。“还记得是谁吗？”
“我还能把庞师兄忘掉吗？”陈东莱走上前，与庞白云热切拥抱。他与这位师兄其实早就勾连已久，只不过暂且瞒着老师罢了。
夏文治的身后，四五个眼神清澈的研究生们也逐个上前，与陈东莱一一寒暄。他们与陈东莱年纪一般大，在本科毕业时选择了继续深造，留在了夏文治的课题组。
众人走出机场，石梁地委安排的中巴车早就等在门口了。见招待还算周到，几名研究生松了一口气。
中巴车沿着机场高速一路前行，转过一个弯，驶入了汇神公路。陈东莱在车上向几名师生介绍道：
“这次项目大概会持续两到三个月，我方已经为大家安排了石梁最好的酒店入住，食宿都可以在酒店内进行。如果有出行考察需求的话，这辆中巴车会二十四小时待命。”
为了让这帮祖宗们满意，城市规划组的干部们已经想破了脑袋：不仅替他们安排好了衣食住行，就连旅游和参观，也联系了对应的部门协助。
规划组的职工都知道，只要把这帮专业人士招待好了，就能为自己省去一大堆麻烦事——要是陈东莱没请到夏文治团队，或许就要轮到他们熬夜绘图了！
夏文治满意地点了点头。“小陈做事，向来都是心思缜密的。我记得八八年的时候，系里组织田野考察，从出行到食宿，都是你这位团总支书记安排妥当的。”
庞白云看着身旁丰神俊朗的师弟，忍不住感慨道：“你当初要是留校读研，兴许现在已经在准备申请读博了吧？凭你的学术天赋，做到这点绝对不难。”
陈东莱叹息一声，没有回话。路是自己选的，当初为了回江安与明月照团聚，不得不舍弃了深造的机会。从本心来说，他确实有继续读研的想法。
哪怕是不走学术路线，继续混迹官场，研究生学历也会让自己相当吃香。要知道，九十年代初，部分沿海省份的组织部已经出台了规定，研究生只要入职，就直接给副科级待遇。
谁知庞白云话音未落，一名坐在后排的研究生突然开口道：“师兄开玩笑呢！东莱从来都是对当官更感兴趣，让他甘愿搞清贫学术，比登天还难。”
陈东莱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妈的是哪个挨千刀的玩意儿，连这点面子都不想留给他？
转头一看，他心中已经有所明悟。原来是学生时期的一个总和自己对着干的刺头。这小子对官场相当厌恶，曾经看到自己当选团总支书记后，大为不忿，私底下传过他不少谣言。
见车内气氛瞬间凝结，作为大师兄的庞白云果断出声：“虞俊，来之前怎么说的？不要参与和项目不相关的事、不要说与项目不相关的话。你都忘了吗？”
“切。”
车后排，抱着书包的虞俊发出了不屑的声音。只是刚想要继续嘴硬，身旁的女生就赶忙踩了一下他的脚。虞俊吃痛，随即默不作声，抱着书包，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一路无话。汽车行驶了两个多小时，直坐得众人腰酸背痛；要不是考斯特的空间还算大，恐怕早就已经抱怨连连了。
好在司机师傅知道贵宾怠慢不得，一脚油门，直挺挺往石梁城区的方向冲去。不多时，客车进入了石梁城区，在这座小小的山城中来回穿行。
车上众人见已经行至石梁城区，纷纷打起精神，透过玻璃张望着城市布局：地图毕竟太过抽象，怎比得上现实里的场景来得真切？
陈东莱虽然知道车上众人一路奔波，恐怕早已疲惫，但还是决定多花一点时间，带他们接触一下石梁城区。他站起身来，对司机说道：“师傅，走两江口的第一大桥过江。”
司机会意，调转车头就往市中心的方向奔去，一路在高低起伏的丘陵中穿行。
“旁边这条宽不过十多米的小河，应该就是鱼泉溪了吧？”
夏文治看着一旁有些污浊的河水，忍不住摇摇头。“古书上说鱼泉涌动，千丈见底。这么浑浊的河水，和我想象中的大有不同。”
坐在后排的虞俊见老师率先发话，于是兴奋地接过话茬：“你们看路两旁的菜市场，全是污泥浊水，而且还有成片的贫民窟。看来这个石梁还真是不怎么发达。”
陈东莱只能无言以对。这环境污染与城中村问题由来已久，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正科级干部能置喙的。因此只能打个哈哈敷衍过去：
“诚然如此，各位请看车辆的左前方和右前方，左边是石梁日化厂、右边是石梁柴油发动机厂。这两座工厂是石梁地区最大的工业企业，在鱼泉城区的社会经济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果不其然，考斯特直接被沿街的人潮堵在了大街上。叫卖的小贩与急于付款的顾客直接在大马路上交易，完全无视了机动车的存在。
“不是哥们，一个四线城市而已，居然还整出城市病来了？”
一名男研究生用震惊的语气说出这句话，随即目瞪口呆地看着窗外：几名窃贼公然在街上抢走了一个女生的钱包，随即骑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所以为什么会把重工业企业放在城中心？你们市委市政府到底怎么想的？”
“你看两边的居民楼似乎没怎么住人，不会已经出现空心化现象了吧？”
“道路规划简直一团乱麻，不像是碳基生物设计出来的……”
陈东莱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只能不断催促着司机按动喇叭。好在前方执勤的交警见考斯特前方挂着地委行署的通行证，赶忙迎上前，几个人硬生生为车子扯出了一条路来。
沿街的小贩见交警动粗，直接开始叫骂起来。司机师傅却丝毫不理会这帮大爷大妈的愤怒叫嚣，一脚油门便把车子开上了曦江大桥。
过了大桥，便到了东岸。古朴的地委行署大院已经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