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末，皇宫内已经满地银霜，内务府向宫女侍卫们下发了许多棉絮炭火。红鸢用这些棉絮为叶生宣与青鸾各做了一件厚实的袄，余下少许棉花也没有浪费，做了小小一件托叶生宣送给梁晨屿。
梁府后庭的小屋里，牡丹拿着暖暖的小袄满眼欢喜：“红鸢的手真巧，我瞧着就觉得合身。”
“红鸢姐未曾亲见小屿，仅凭我几句描述便做出来了。小屿这个年纪身量变化快，她特意做得稍大了些。我原还担心会不合身呢。红”
“差不了多少的。”牡丹将小袄收好，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精致的木箱，“生宣呐，常安跟我说总见你穿的宫服不是很合身，料想宫中制作这套衣裳是按照男子的身材，你偏瘦些。”
牡丹打开木箱，将一件件衣裳展示在叶生宣面前。
“这些是……你做的？”
牡丹摇摇头：“我哪有那手艺？这里有两套宫服是常安攒了好几个月的俸禄专门去尚衣局定做的，还有两双官靴，定能合你的脚。你平日常穿的那件粗布青衫也太过朴素了。常安叫我帮忙选，我选的藕荷色，你看这套衣裙，你可喜欢？”
“……”叶生宣接过牡丹手中那套藕荷色衣裳，甚是好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得频频点头，等牡丹又将它们全都整理好合上木箱，她才想起道谢：“谢谢……”
牡丹摆摆手：“不必谢我。你呀，总是太忙，不知道多来瞧瞧我，若不是常安提醒，我还不一定能想着送你一套新衣呢。”
“我与常安也不总能见到呢，他竟这般清楚我的身量？”
牡丹轻轻“哦”了一声，微笑着摇摇头：“你瞧我，这般大意，说漏了嘴。常安在皇宫武场有些差事，你值守西边宫门的时候他能远远见到你。这小子脸皮薄，见你都是偷偷的，也不怪你不知道。”
“他今日也在宫里吗？”叶生宣知道这座武场，君影曾带她去看过，只觉得是王公贵族耀武扬威的玩乐之地，并不感兴趣，但若是能见见常安，她倒是愿意去那地方躲躲懒。
“这几日都在。”
常安替叶生宣定做衣裳，本是要将功劳都推到牡丹一个人身上。牡丹知道叶生宣聪明心细，一定会多问，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就这样说开，顺便故意说漏嘴，替常安勇敢一步，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
武场上外围，唐睿正同常安切磋剑术，忽听一行人骑着马过来叫好起哄。
唐睿与常安见状连忙收了剑，朝为首者鞠躬行礼：“李公子。”
原来是兵部尚书李越之子，李玠。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兵部的公子，走到哪里都是又狂又傲，唐睿与常安都不想招惹他。
坏就坏在，这李玠非要主动缠了上来。
他飞身下马，满脸鄙夷审视着唐睿身后的常安，不怀好意：“唐睿啊，我可是听说你家那个唐云浩连你都不教，偏要教这小子剑术。啧……我看他骨瘦如柴，练得好剑吗？”
多年前唐云浩还是混迹江湖的剑客，李家慕名邀他去府上传授剑术，唐云浩并未理会，反而去了武散官的唐家。兵部尚书李越倒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这些年也没人会提起此事。
唐睿听出这家伙是来找事的，只敢心里痛骂他几句，低声下气道：“难得公子还记得唐叔，唐叔性子怪，也就常安能忍得了，跟着他学过几招。”
“来都来了，有没有兴趣过两招？”李玠盛情邀战，一肚子坏水直往外冒，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今日不痛快，想找人发泄。
不等常安站出去，唐睿伸手将他拦在身后：“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
李玠露出为难之色：“不得空啊……”转脸对身后的狐朋狗友喊道，“这是怕了！”
几人哄然大笑：“唐云浩的徒弟，是个胆小的王八！”
“唐王八嘛！江湖上有名的！”李玠带头起哄，连带着辱骂唐云深。
唐睿的假笑也挂不住了，黑沉着脸眼看就要爆发，身后常安拍拍他的肩：“唐睿，我会会他。”
“你说，比什么。”常安的从容令人出乎意料。
唐睿从未见他如此气场，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拦住他。
李玠等人收了笑，极为自傲道：“马战！”
马战，便是马上作战，考验驭马与长兵器，反正常安不擅这些。
“常安！”唐睿拉住他，摇了摇头，满脸担忧。
“还是怕了！”李玠又开始取笑。
“你的马，借我骑一下。”常安是梁府的下人，只不过有些人缘得以在帝京学些富家子弟的娱乐，驭马之术是他陪同唐睿学骑马时顺便学的，他自己是没有马的。
“你真要上？”唐睿知道常安马术不错，但他从未在马上作战过，连练习都没有，如何与这些天天在马上打球的高官子弟一战。
“别担心，最差不过就是给师父丢脸，但不能被人说是乌龟。”常安心态极好，还反过来安慰唐睿。
唐睿知道常安的脾气，就算他能打得过李玠，也会放水落败，就算白白挨打也不会惹是生非，这也是梁松言喜欢他的原因。
这一战，注定没有悬念。
武场上，常安果然用不惯马槊，几招下来，笨重的长兵器被震落在地。
李玠却不打算放过他，打不着他就往马上打。马槊是破甲的兵器，他若有意伤马非死即残，常安被迫下马被拦腰一击跌在地上。
“李公子手下留情！”唐睿急忙上前，却被李玠带来的人拉住。
“唐公子，唐云浩吃你们唐家的饭，却将剑术教给外人，你心中就丝毫没有芥蒂？”
“……”唐睿沉默了，说不嫉妒常安是假的，但他分得清是非，他唐睿能不能学剑与常安无关。
“放心，死不了。”一群人在武场外围起哄，他们明明是人，此时此刻的眼神却像野兽，嗜血残暴、兴奋异常。
“常安兄弟，去把你的马槊捡起来！”李玠骑在马上，手中马槊打在常安背上，驱赶他道。
常安受了腰伤，腰间火辣辣的疼，连站都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咬着牙朝那杆马槊匍匐。
当他的手颤巍巍摸到那笨重的马槊时，马上的李玠又恶劣地将他手中的马槊挑远：“去啊，继续，爬过去捡！”
时不时还要往他背上打两下，不重，但绝对不轻。
打不死人，但一定很痛。
“你是王八吗？爬得这么慢！”
“跟你师父一个德行！都是王八！”
唐睿急得眼眶发红：“常安！常安我们不打了！认输吧！”
“唐公子莫急，常安公子爬得虽慢，但是很稳啊，一直在爬，都没停，肯定没事的……”
常安穿的是校尉黑色的官服，身上的血迹一时半会看不出，但他爬过的沙土上分明覆着殷红的血。
“血……”唐睿情急之下将左臂挣脱臼，脱身之后就冲向常安，却被追上来的人按在地上。
“唐公子也是狠人啊！居然敢把自己搞脱臼……”李玠看在眼里，心中妒意更盛，铁了心要让常安就此瘫痪，手中马槊高高抬起，却未来得及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叶生宣从天而降，一脚将李玠踹下马，轻身落在常安身边，将他搀起。
那帮人也不管唐睿了，争先恐后去扶李玠。
“你的腰……”叶生宣心跳得厉害，她看得出方才马上那人用了狠劲，若是来晚一步，常安恐怕就要半身不遂了。
常安没忍住，吐出一口血，大喘几口气，朝叶生宣挤出一个苍白的笑：“你……怎么来了……我没事……”
唐睿默默将手臂推回原位，上前帮忙搀扶欲倒未倒的常安。常安这才不再强撑将身体的重量全交到唐睿那边。
“是个小姑娘……她从哪冒出来的？你们谁看见了？”李玠像是活见了鬼，向四处张望，武场几乎没有藏身之处，周围人也都一个劲摇头，都说没看见。
见鬼了！见鬼了！她总不可能真的是飞过来的吧？那还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