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说到,这北凉世子习武之后,先是得湖底老魁传授一套刀法和龟息之术。”
“而后又广读听潮亭中的名家武学,不过短短月余,武功已经大有长进。”
“再后来竟然还受了王重楼传授一身大黄庭,从此正式向高手之路前行。”
同福客栈大厅里,江明折扇轻摇,舌灿莲花,继续讲述着雪中的故事。
若是平日,早在他开书之前,客栈里早就已经满满当当的坐满了宾客。
然而今日却有些不同,他的书已经说到将近一半,却仍不时有客人进入。
佟湘玉心虚的看着客栈的门口,拨着算盘的手忍不住有些微微发抖.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之前感受到的那种不安越来越强烈了。
就在她正打算喝口浓茶定一定神的时候,从客栈门口又走进来了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矮小的老人,满脸的皱纹,花白的胡子。
但是他的脸色却十分红润,而且还充满了光泽。
这又让他看上去十分精神,也显得年轻了不少。
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他的那双眼睛,那是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仿佛这世间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这双眼睛的洞察。
除了那双眼睛,他身上最引人瞩目的就是他的气质。
他浑身上下似乎都充满了一种绝对的自信。
从而令他时刻散发着一种无形的权威,让人不由得对他生出尊敬。
“诶呦这位先生,您想要来点什么?”
虽然这老人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但作为一名称职的跑堂,白展堂还是迎了上去。
可这老人却压根没有理他,反而径直走向了客栈西北角的一张桌子。
那张方桌正常应该是坐四个人的,在江明说书的时候坐七八个人也是常见。
然而这个时候,那个桌子上却只坐了一个人。
一个身高中等,身披青色斗篷的青衣人。
那个人浑身都笼罩在青色的斗篷里,看不出身材,也看不出胖瘦。
一张脸更是青渗渗,阴森森的,仿佛戴着面具,又仿佛这就是他本来的面目。
然而这么一张丑陋古怪的脸上,却长着一双非常动人的眼睛,和他的脸实在太不相衬。
这样一来,却又显得这张脸更加古怪了,就好像是在死猪肉上镶嵌了两粒明珠。
白展堂叹了口气,他一见到这个人,就明白为什么这张桌子上只坐了一个人了。
除非是个瞎子,否则只怕谁也不愿意和这么一个怪模怪样的家伙坐在一起。
然而那老人却仿佛真的瞎了一般,居然就这么大刺刺的在那青衣怪客附近坐下。
而且眼神中竟然还带着笑,就像看见了糖果的孩子,闪烁着渴望和贪婪。
......
“姐姐,今天来的这些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客栈三楼的雅座里,怜星看着不时从门口走进来的江湖人士,微微皱了皱眉头。
“哦?说说你的看法。”
一旁的邀月慢慢饮了口酒,漫不经心的询问道。
怜星思考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
“姐姐,你看楼下的这些人,惊鸿刀耿长峰,陕北巨富钱万利,金翅双刀傅鹏翼。”
“还有三省巡捕嵇子瑜和四熊帮副帮主计合璧。”
“这些人都是名震一方的江湖人物,但他们之间非但并无关联,甚至有的还有过节。”
“按理说这些人是绝对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的。”
“但是现在他们不但同时出现在了这里,而且互相之间还相安无事。”
“那又如何?”
邀月又喝了口酒,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
怜星停顿了一会,才轻声开口道。
“根据移花宫里传来的情报,他们之间似乎有一个共同的联系。”
“梅花盗?”
邀月端着酒杯,仿佛不经意的问道。
尽管邀月并未看她,但怜星还是点了点头,继续回答道。
“的确是梅花盗,他们或曾遭到过梅花盗洗劫,或是家中有女眷被梅花盗玷污。”
“而联合缉捕梅花盗的九十多家富商大族中,就有他们一份。”
“那你可知道他们是得到了谁的消息才过来的?”
邀月还是连头都没有抬起,从头至尾,她的目光始终都在注视着台下的江明。
“宫里那边目前还没有查到确切的消息,不过根据线索推断,可能是来自某个武林人物。”
邀月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怜星吓了一跳,赶紧再次梳理了一下思路,这才又试探着开口道。
“根据移花宫里传来的情报,他们好像都是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所以才会一起前来。”
“匿名信?信上写的什么?”
“写的是今天将会有一名武林名宿在七侠镇指认出谁是梅花盗。”
邀月手中的杯子忽然停住了,此时她的目光正盯着一个刚进入客栈的老人。
“怜星,你看看这个人是谁?”
听到邀月的呼唤,怜星赶忙探出头往楼下望去。
顺着邀月的视线,当她看清了来人之后,忍不住惊呼一声。
“百晓生?他居然真的来了!”
“他不来才奇怪呢。”
邀月的语气又变得十分冰冷。
似乎除了江明之外,一旦说起其他事情,她的语气就又恢复成了这副冰冷的样子。
“姐姐的意思是,这些人出现在这里其实和他有关?”
怜星若有所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
但当她想要仔细去抓住时,这些念头又没都了踪影。
“百晓生可不是诸葛刚、西门柔那样的莽夫。”
“既然他敢来,那么肯定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江明把他伤的那么狠,几乎把他辛苦几十年才积累的名声地位一下就毁去了一半。”
“这样刻苦铭心的仇怨,必定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
“所以他一旦出手,只怕绝不仅仅只是要江明声名扫地那么简单。”
“看来今天,这客栈里必定要有一场恶战了。”
听到邀月的话,怜星不由的开始担忧起来。
她轻轻转过头,一双美目紧紧的望着高台上的江明。
此时的江明,还是那副意气风发的自信模样,正在高声讲述着雪中的故事。
看着那个风流潇洒的身影,她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那模样似乎是在思考,倘若事情真的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她该如何才能伸出援手。
“哼,倘若江明真的过不了今天这关,正好咱们便抓了他回移花宫说书。”
就在怜星愁眉不展的时候,邀月忽然开口了。
“姐姐?”
对于邀月的说法,怜星再次震惊了。
她甚至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邀月之所以这样说,其实是在安慰她。
“怎么,我只是觉得移花宫正好缺个说书的而已。”
帷帽下的邀月看不清容貌,但是隔着层层白纱,怜星似乎还是能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听到了邀月的话,怜星终于安下心来。
“姐姐说的对,大不了把他带回移花宫便是。”
“反正我们两个联手,我看哪个敢拦,又有哪个能拦得住。”.
在同福客栈三楼的雅间里,一直品茶的女帝也注意到了楼下的变化。
当百晓生走进客栈的时候,她的目光就已经从江明转移到了百晓生身上。
她冷冷的看着百晓生一步一步慢慢走进客栈,又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张方桌。
他的步伐是那样的从容和自信,就连路上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都浑不在意。
仿佛此刻他已经成竹在胸,胜券在握。
“哼,怎么没把你给撞死!”
女帝低声嘀咕了一句,似乎是在嫌弃刚刚那个过路的人撞得不够狠。
但她心里明白,以百晓生的武功,只怕一匹惊马奔过来也未必撞得死他.
她只是在为江明担心而已。
“怎么办呢?”
她轻轻放下茶盏,手指不自觉的敲着桌面。
看到百晓生进门时的样子,她的心里已经凉了一半。
梅花盗还好说,毕竟她武功高强,要是敢来一掌拍死就行了。
可这个百晓生不一样,他是来动嘴皮子的。
他一定已经准备了好多好多攻击江明的办法。
同时也准备了好多好多恶毒的话。
但是这种唇舌之间的智谋较量,一向不是她所擅长的。
到时候就算江明处于劣势,她也没办法帮忙还嘴。
恼怒的她甚至想着,实在不行到时候就下去打百晓生一巴掌,干脆让他说不出话来。
反正只要百晓生不开口,那么问题至少就已经解决了一半。
可是假如江明被百晓生打败了又怎么办呢?要带他回幻音坊吗?
想到这里,女帝又不禁叹了口气。
她其实是很想带江明走的,但是她知道与其留在幻音坊,江明一定更喜欢在这里做个说书人。
况且现在盛唐王朝局势变幻莫测,她自己都可能朝不保夕,又怎么能护江明周全。
想着想着,女帝忽然又笑了。
她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着嘀咕道。
“诶呀,我这都是在瞎担心些什么呀,江明那么鬼机灵的一个人,百晓生哪里是他的对手。”
一想到江明身上那些神奇的秘密,还有他之前舌战群豪的故事。
她忽然又对江明充满了信心,觉得这次江明一定能顺利度过这个难关。
对于客栈楼上这些佳人侠客们的想法,此时的江明却毫不知情。
他正在继续专心的,述说着雪中的故事。
“功法加身,利刃悬腰,北凉世子即将再入江湖,搅动天下风云。”
“弱冠之后,徐凤年终于开始打算接掌北凉,扛起徐字王旗。”
“为实现这一目标,他必须再次入江湖,挣得一个世袭罔替的资格。”
“此番游历不同上次的被动逃婚,这次他要主动拼搏,蹚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世子二入江湖,身边虽然没有了马夫老王。”
“但却多了一百凤字营军士,青鸟、姜倪等一众女眷,吕钱塘、舒羞等几名护卫。”
“最重要的是,车队里还多了一个不修边幅邋邋遢遢的独臂老头。”
“就在他白马轻骑出北凉的同时,北凉王徐饶也远赴京师,去求这道世袭罔替的圣旨。”
“鲜衣怒马配双刀,再入江湖引狂潮。”
“城上剑匣归何处,征途风雪染白袍。”
“此番出行,徐凤年究竟要去哪些地方?又将给这个江湖带来怎样的变化?”
江明收拢折扇,提起惊堂木重重一拍。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惊堂木余音尚在,同福客栈内的众宾客心头皆是一凛。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次的惊堂木响,白展堂心中生出了一种错觉。
似乎那声音并不是代表着结束,反而代表着另一场战斗的开始。
似乎是受到了气氛的感染,此时的客栈内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充满了哀求的声音。
只有一部分看上去大大咧咧的江湖豪客,
和一些不善于察言观色的莽汉还在请求着江明再多说几段。
其余的众人却反而更加紧张,似乎在静心等待着什么更刺激的事情。
“江先生,再多说两句吧,我这是头一次听您说书呢。”
一个皮肤黝黑的胖大壮汉细声哀求着。
他那壮硕的身躯和凶恶的脸庞,配上着轻声细语的哀求,看上去居然有些滑稽。
如果是平常的时候,只怕客栈里的人会被动逗得哄堂大笑。
但是这一次,也许是受到气氛所影响,客栈里的一众听客居然无人笑出声来。
“这位兄台,实在不好意思。”
虽然如此,但江明还是认真的向那大汉拱了拱手,略带歉意的说道。
“今天这书,就只能说到这里了。”
“若是想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不妨等下回再来。”
“不过书虽然就说到此处,但是书里的故事,咱们还可以继续讨论。”
“各位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直接开口询问。”
“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到江明的话,那大汉一扫郁闷的神情,又再次激动了起来。
“江先生,我这正好有个疑问想要请教。”
“是什么问题?兄台但说无妨。”
“我想知道这王神芝为何要在武皇城迎战天下高手?他不怕失败么?”
“毕竟他已经是实际上的天下第一了,若是失败,岂不是声名尽毁,一切皆空?”
听到这人的提问,江明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其实王神芝并不怕挑战,更不会失败。”
“因为他习武走的是以争养心,以战证道的路子。”
“通过接受挑战,他可以吸取百家武艺之长,从而不断精进自我。”
“同时,这些战斗也不断的磨炼他的武功和修为,让他更加进步。”
“更重要的是,胜得越多,他将越发自信,从而更加坚定自己的道心。”
“这样的话,打的越多,他就越不可能被战胜。”
说到这里,江明忽然严肃起来,一字一顿,认真的继续说道。
“毕竟一个人的武功若是到了顶峰,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恐惧。”
“恐惧别人会赶上他,恐惧自己会退步。”
“一旦有了这种恐惧,哪怕是天下第一高手,也往往会想去逃避,从而什么事都不敢去做。”
“然而越不去做,就越不敢做,最后就会渐渐变得真的不能做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明明已经是天下第一的王神芝,却非要自称第二。”
“这样他便永远可以进步,永远不会恐惧,直到出现真正的天下第一将他击败。”
大厅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那是一个苍老的老头发出的。
那老头在叹息之后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连手中旱烟管里的烟丝灭了也不去管。
而那壮汉听了江明的答案,也不禁深深鞠了一躬,恭恭敬敬的说道。
“听先生一言,让我深受教诲。”
“先生的书不仅精彩非常,而且简直是完美无缺,天衣无缝。”
此言一出,客栈里的人纷纷颔首点头,认为此言不虚。
“天衣无缝?我看未必!”
就在众人还在回味着江明刚才的发言时,一个嗤笑的声音突兀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老人慢慢站了起来。
“我看这故事简直狗屁不通,漏洞百出!”
那人似乎对江明的故事颇为不屑,言语中更是大加贬低。
客栈中有几个忠实书迷原本还想争辩几句,但是一旦和那老人目光对视,就忍不住纷纷低下头去错开了眼神似。
那老人有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权威和自信。
任谁与他对视,都会不由的心惊胆颤,为之气夺。
可此时,江明却坦然直视着他的眼睛。
老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权威和阴狠。
而江明的眼神中却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在说我等你很久了。
对视了一会,江明笑着开口了。
“先生似乎对雪中的故事不是很认同。”
“有什么问题不妨直说,在下必当解答。”.
那老人却并未直接点出问题,而是先摸着胡须,挑衅般的笑着说道。
“你对其他人不是口称兄台,便要尊称阁下,可见到老夫却是称呼先生。”
“莫非是已经认出了老夫不成?”
江明轻轻扇着折扇,微微笑道。
“大名鼎鼎的百晓生,只怕想不认出来也难。”
“好,总算有点见识。”
百晓生神态甚是倨傲,仿佛一只已经将猎物逼到绝境的老鹰。
锐利的目光中,闪动着贪婪和凶狠。
但他在开口之前居然先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的说道.
“你这评书确实不错,故事也还算精彩,这样的东西不能不说还是比较出色的。”
“只可惜漏洞百出,前后矛盾。若是好好潜心打磨个十年左右,倒也能评个佳品。”
“但是现在拿出来,未免有些让人贻笑大方。”
“毕竟还是年轻人啊,就是爱出风头,岂不闻: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老夫不忍见年轻人在这歧途上越陷越深,只好忍痛点出问题。”
“希望你能够潜心琢磨,日后或许能成大器。”
“呸,假惺惺!”
二楼的雅座里,正在磕着瓜子的黄蓉忍不住呸了一声,厌恶的别过头去。
而大厅里的百晓生还在滔滔不绝的贬低着江明,对这一声呸毫无察觉。
“哈哈,这也是老夫一片爱才之心,希望你不要见怪。”
“毕竟,看到这么一个后起之秀误入歧途,老夫也觉得可惜啊。”
百晓生慢慢摇头,啧啧的咂着嘴,好像真的很惋惜的样子。
他明明尚未指出任何问题,但言语中却充满了训诫小辈的语气。
仿佛已经用各种问题将江明逼得哑口无言,正在享受胜利的滋味一般。
但他毕竟是百晓生,是江湖中曾经最具权威的智者之一。
在他的气势下,这些话说出来却不禁给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甚至客栈里有的江湖人士已经露出了信服的神色,开始相信起了他的话。
“先生说的天花乱坠,听得在下一头雾水。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江明笑了笑,仍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什么叫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百晓生微微一愕,奇怪道。
“那在下说的直白点,就是先生刚刚说的这些全部都是废话。”
“你!”
百晓生哼了一声,气的连胡子都揪断了几根。
“先生说这故事漏洞百出,但却说了半天也没指出问题在哪。”
“亏先生还自称是江湖智者,言之有物的道理也不懂么。”
“先生说我德不配位?这句话后面还有三句,我现在原样送还给先生。”
“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先生不妨自己对照看看,是不是在说自己。”
百晓生自出道以来一直在江湖中颇有名望,何曾受过这等当面的质疑羞辱。
顿时气红了脸,眼神中甚至动起了杀机。
而听到江明的驳斥,许多人才纷纷恍然大悟,这百晓生从头到尾还没说过故事中有哪些漏洞。
上来就贬低江明,确实太过武断了。
百晓生深深吸了口气,过了好一会才终于平复下来。
他轻轻抚摸着被拽掉几根胡须的下巴,慢慢的说道。
“你这书里最大的漏洞,就是徐凤年身为北凉世子,居然不会武功。”
“你书中说这听潮亭中广纳天下武学,王府里更是不乏名师高手。”
“有这么多的武学秘籍,高手名师,他怎么可能不会武功。”
“按先生这说法,书院里全是道德文章,教出来混蛋难道就少了吗?”
“那不一样!”
百晓生摇头反驳。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北凉世子,怎么可能接手北凉,军队之中又有几个会服他?”
江明笑了笑。
“正因为手无缚鸡之力,他才能活到成年。”
“试问一个文武双全,心智过人的北凉世子,朝廷会让他安心活到成年么。”
“这么一个人将要接掌四十五万大军,换你是皇帝,你能睡得着觉?”
“所以为了活下去,这个北凉世子在外人眼中必须得是一个行事荒诞不经的天下第一纨绔。”
“朝廷争斗,装愚藏拙已是常态,先生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不懂的话不妨回家翻翻史书,盛唐的宣宗李忱,北齐文宣帝高洋。”
“还有咱们大明的成祖皇帝,他们的故事先生可真该好好读读。”
听到江明的话,百晓生的脸色已经微微有些发白。
他既然号称百晓,自然对这些历史人物也有所耳闻,当然更加明白江明所言不虚。
而客栈里的一众听客中,有些颇有学识的已经开始对江明刮目相看。
“诶老白,江先生刚才说的这些个啥帝啥皇的都是谁呀?咋一说百晓生脸都变色了。”
面对大嘴的询问,白展堂忍不住白了大嘴一眼。
“我又没读过书,你问我干啥呀,书上的东西你得问秀才去。”
还没等大嘴再开口,一旁的秀才已经蹭的一下钻出了柜台。
“这李忱是盛唐王朝的宣宗皇帝,还是皇子时装傻三十多年。”
“一直到登上皇位才露出真面目,发现他其实是少有的睿智明君。”
“高洋则是北齐的文宣帝,也是装傻多年,连老婆被抢了也装不在乎,这才等到机会成了皇帝。”
“还有咱们大明成祖皇帝,当年就是因为一直装疯才躲过杀身之祸,后来夺了侄子的皇位成了皇帝。”
李大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奥,那就是说想当皇帝必须得会装傻呗?那我也挺会装傻的,我是不是也有希望?”
吕秀才扶额叹息道。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啥意思,啥玩意不可雕?”
白展堂在一旁又向他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插嘴道。
“他的意思是说那得是装傻,像你这种真傻的不行。”
......
客栈三楼的雅间里,怜星和邀月始终关注着楼下的战局。
怜星见那百晓生一张脸先是气的通红,然后又由红转白,只觉得说不出的滑稽。
她实在忍不住,不禁笑出声来。
“这百晓生实在是自讨没趣,还没驳倒江明呢,居然先自夸了起来,这下可是打脸了。”
一旁的邀月也似乎心情不错,她轻声接口道。
“不错,现在百晓生的心已经乱了,高手过招最忌意气用事。”
“你看他们两个现在,一个愤怒无比,一个冷静淡然,谁处于优势劣势一看便知。”
“啊,姐姐我明白了,所以江明才故意要贬低他,好让他心生愤怒,这样才能更好的找到破绽。”
听到邀月这样说,怜星忽然也明白了江明的目的。
“姐姐,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接下来江明该准备反击了吧?”
邀月轻轻点头。
“不错,现在百晓生锐气已挫,正是江明反击的时候。”.
“哼,就算如此,说书就说书,为何又要在书说的时候诋毁我那兵器谱。”
眼见自己寻找的漏洞并不能将江明彻底驳倒,百晓生话锋一转,开始换了个话题。
“你不过只是个书说先生,手无缚鸡之力,懂什么武学?”
“硬是在说书的时候强行攀扯兵器谱,岂不是有沽名钓誉之嫌?”
这沽名钓誉本是江明之前讽刺林仙儿的,此刻却被百晓生拿来驳斥江明。
“纵然我那兵器谱的内容有所缺漏,但是其中的排名却是严谨权威,岂是你说的那般不堪。”
“你说老夫兵器谱上的第七、第八两人相加也敌不过前五之中的一人,这原是不错。”
“但是老夫如此排名却是大有深意,你可知兵器谱上为何没有排出第六?”
面对百晓生的质问,江明轻笑一声,若有所思道。
“想必是先生也知道前五之人与后边的人差距过大,才故意将这第六名空缺起来。”.
“所以这第六其实是个分水岭,隔开了绝顶高手与一流高手之间的界限。”
江明的这一番话又让百晓生出乎意料。
百晓生本来还以为江明既然对他的兵器谱大加驳斥,自然不会知道自己空缺第六的深意。
他本想江明若是答不出或者乱答一气,自己正好可以趁机训斥他,继续贬低他的见识。
谁承想他却真的讲出了这兵器谱中不排第六的深意。
有人曾说兵器谱的第六应该是李寻欢的另一个忘年之交,神刀无敌白天羽。
这其实是胡言乱语,因为他排兵器谱时白天羽尚且年幼,根本不可能被排入其中。
也有人怀疑这空缺的第六其实是百晓生自己,对于这种猜测他也是一笑了之。
他本以为江湖上再也不会有人想到他之所以在兵器谱上空缺第六,完全是故意的。
然而就在今天,这个他视为挑战者的江明却说出了这潜藏已久的深意。
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江明确实真的特别了解兵器谱。
只怕整个武林除了他自己和江明之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能明白不排第六这个兵器谱中的深意。
错愕了一会,百晓生才轻轻捋着胡须,微微点头道。
“既然你知道这其中的深意,为何还要故意对我那兵器谱大加贬低。”
江明却轻轻摇头道。
“先生的兵器谱确实非常公正,所以这江湖中人,曾经都以能名列兵器谱为荣。”
“但很可惜,这公正的兵器谱之中,漏洞却也不少。”
“请先生自己说说,第七的蛇鞭西门柔和第八的金刚铁拐诸葛刚。”
“以他们二人的武功,真的在排名第九的青魔手伊哭之上么?”
面对江明的质问,百晓生只能叹息一声。
“不错,伊哭的实力确实应当排在第七。”
“只是那青魔手实在太过阴邪狠毒,老夫才故意将之排到第九。”
“但是就算如此,老夫这排名之内,也不能算漏洞百出吧!”
“那么孔雀翎呢,此物为何不曾上榜?”
“孔雀翎不过死物,与使用者武功关系不大,自然不能入老夫谱中。”
“还有蓝蝎子和大欢喜女菩萨呢,他们两个可都比青魔手伊哭厉害。”
“哼,老夫的兵器谱不排女人,天下皆知。”
“那圆月弯刀呢,那可不是女人的玩意。”
“哼,兵器谱中也不排魔道。”
“好,就算如此,那西门吹雪的剑呢,他的剑法总该值得入兵器谱中吧。”
“不错,你说的对,西门吹雪论武功确实可以上兵器谱前五。”
百晓生涨红了脸,却仍然争辩道。
“但是他的剑没有名字,无法列入其中。”
其实这话纯粹是死鸭子嘴硬。
因为小李飞刀的飞刀,嵩阳铁剑的铁剑本来也都是没有名字的。
只不过是上了兵器谱之后才被起了名字,而后江湖人都如此称呼,也就真的成了名字。
还有像高行空的判官笔,燕双飞的飞枪这种,就是已经进了兵器谱,但仍然没有特定名字的。
不过江明并为点破,而是继续追问道。
“好,就算是因为他的剑没有名字不能上榜。”
“那么白云城主叶孤城呢,他的佩剑飞虹可是有名字的,为何也不能上榜?”
这次百晓生不说话了。
他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个年轻的说书人居然如此博闻广记,武林中的各种事情居然信手拈来如数家珍。
他自己本来就是武林中少有的万事通,不仅博学多闻而且见多识广。
但是他其实也很清楚自己根本做不到无所不知,甚至这百晓的称号最初也不过是别人的恭维罢了。
也正是这个缘故,所以他在来之前是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眼前这个人这样的年纪,居然能有如此学识。
就好像真的对武林之中的事情无所不知一般。
这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已经准备好的很多计策都不敢再用了。
他也不敢再继续强辩自己的兵器谱内容全面、包揽武林。
因为他知道越这样说就越会被江明以他不知道的事情所攻击。
所以他改变策略,索性大方承认自己的兵器谱上排名的兵器并不全面。
但是却始终抓住内容权威这一点来稳住阵脚。
“哼,就算老夫的兵器谱确有缺漏,但是这其中的排名总还是公正客观。”
“就凭这一点,你也不能如此贬低老夫。”
谁知江明又摇了摇头。
“就算抛开遗漏的内容不谈,先生的兵器谱也算不上彻底的正确。”
“就算如先生所说,青魔手伊哭排名第九,是因为他的兵器太过邪门阴毒。”
“但是其他人的名次却也不正确。”
“比如排名第三的小李飞刀如果对战排名第二的龙凤金环。”
“那么结局一定是上官金虹死,而李寻欢安然无恙。”
“还有排名第一的天机棒,也不是排名第二的龙凤金环的对手。”
“甚至就连排名第七的西门柔,其实也打不赢排名第八的诸葛刚。”
“荒唐,何止是荒唐,简直是荒唐的可笑。”
百晓生红着脸大声呵斥道。
“这些人又没有打过,你怎么能知道输赢?”
“而且你又凭什么这般肯定,战斗的结果一定会如你所说?有谁亲口承认了吗?”
.............
江明敲着折扇,刚打算开口,忽然大厅内又传来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虽然很轻,但是整个大厅内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正是之前江明讲述王神芝相关事情时发出叹息的那个老人。
这人满头苍苍白发,穿着一身破布蓝衣,手里还拿着一个两尺多长的旱烟杆。
若不是这声叹息,只怕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其貌不扬的长衫老人。
那老人叹息之后,猛的吸了一口旱烟。
那口气好长好长,吸得旱烟越来越亮,就算是大白天,也闪烁着明亮的火光。
然后他又轻轻吐出烟雾,那烟雾也好浓好浓,就好像一片化不开的浓雾。
然而这样浓密的烟雾,被吐出之后却并不散去,而是围绕在他周身三尺之内。
朦胧的烟雾中,那一点明亮的火光,更显得这位老人神秘难测。
众人见他抽烟时的这一吸一呼,已经大感骇然。
这老人的一呼一吸间相隔之长,简直匪夷所思。
呼气仿佛无穷无尽、吸气更似天长地久,显然身负上乘武学,内力深邃无比。
一阵呼吸过后,那老人好像吸饱了烟瘾,轻轻磕了磕烟灰,然后慢慢站了起来。
百晓生见到这人之后,不禁惊呼一声。
就连二楼的李寻欢看清此人,也是不由一愣。
“好像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啊,此人是谁,感觉似乎颇有来历?”
坐在二楼的花满楼虽然目不能视,但还是感觉到了大厅里异常的气氛。
“的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陆小凤放下酒杯,苦笑了一下慢慢说道。
“如果我猜的不错,此人正是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天机棒,天机老人。”
那老人起身之后,先对着呆愣当场的百晓生笑了一下,慢慢说道.
“许久不见,不知道先生可还认得小老儿?”
“你。。。你是天机棒。。。天机老人孙白发!”
百晓生心中震惊无比,实在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天机老人。
“不错,承蒙先生抬爱,当年在兵器谱中将小老儿的天机棒排到了第一,小老儿很是感激。”
天机老人笑了笑,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百晓生太过震惊,甚至连和江明争辩都已经忘了,只顾着先追问天机老人。
“小老儿听说这七侠镇里出了一位惊才艳艳的说书先生,心觉有趣便忍不住来此瞧瞧。”
正说着,他将头慢慢转向江明。
“想不到一见之下,果然是英雄少年,不仅容貌出众,而且智慧非凡。”
“可惜小老儿的孙女已经有了意中人,否则非要做媒嫁给他不可。”
江明听到天机老人的称赞,便轻轻拱了拱手,淡然说道。
“老人家过奖了,能得到天机老人如此称赞,在下颇感荣幸。”
看到江明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天机老人心中更加敬佩,不由得又叹息一声。
“如果早听江先生教诲,只怕今日小老儿的武功也不至于搁下了。”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是大厅内的众人已然听出了天机老人对江明的敬服之心。
听到天机老人如此说,显然是已经承认了自己现在的武功确实不如上官金虹。
“习武之心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古人诚不欺我。”
天机老人好像是在对众人讲述,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大厅内的众人看他神色认真,名头又大,自然是专心聆听,谁也不敢出言打扰。
“当年小老儿侥幸在兵器谱上排得第一之后,先是喜不自胜,志得意满。”
“可是这得意之后,便生了懈怠之心,再后来便开始恐惧起来。”
“从此便畏畏缩缩,故步自封在这第一的位置上,不但不敢与人动手,就连练功也少了。”
“直到今日,听了江先生的一席话,方才恍然大悟,只觉得如醍醐灌顶。”
“正是有了先生的一番话,还有那天下第二王神芝的故事,才令小老儿茅塞顿开。”
“什么第一第二不过虚名而已,如果看不破这一层,偏要守着这第一的空名头不放,始终畏畏缩缩。”
“到头来,最终也不过是一场空而已,什么都剩不下,就连这虚名怕也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