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见眠想起在飞升前，问林青时，“你能等到我吗？”
她这样问，其实带了下意识的自私，她让她等她，但她们何尝不能双向奔赴。
她应该问，“我能赶上你吗？”
所以林青时站在奈何桥上的时候，她听见身旁鬼差说，“哪有人赶着送死，哪有人在新年之际，愿意来地府过年。”
几个时辰的功夫，天上人间，岁月更迭，人间将要跨入一个新的面貌。
林青时来追随她了。
这句话中蕴含的情绪在江见眠眼睫毛上落下，随着她一眨一眨，忽闪着带着水意的目光，完美的将一个人湿润了。
林青时在她眼里模糊了。
她分明还有很长的人间烟火可以看。
只不过在她还在仙界，那些烟火只能她一个人看。
江见眠看见她从奈何桥上走下，奈何奈何，奈何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她。
胸膛那抹跳动在叹息，又在拼命容纳一个人。
“林青时……你怎么来了？”江见眠看见她走近，便在一呼一吸之间，重新熟悉了那淡淡的清香。
她不知道为什么湿润会从声音里冒出来，大概是因为被一个人的暖蒸腾过。
爱会让一个人干燥，也会让一个人变得湿润。
她闷声中带了点鼻音，像是在撒娇。
鬼差见是上神熟悉的人，便退后了些，让两人谈话，他小声说：“上神，莫误了时辰，现在入轮回，刚好人间新象，吉祥得很。”
江见眠侧头去看林青时身后的鬼差，点了点头，“知道，一会儿就好。”
她伸手去牵林青时的手，冰凉得不像话，还好她是温暖的，可以也让她被暖意蒸腾一下。
“快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江见眠把她的手放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但又不敢太过分，因为手心足够温暖。
林青时微微侧头，抬下巴的时候，唇离她的额头很近。
“故意什么？”她在明知故问，眼眸又在含笑了，“阿眠。”
她说完又唤了她一声，没有刻意，像是随意，又像是思念，声音很低，眼眸里又带了深邃。
“殉情，”江见眠凤眸带了一点审视，吐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在思索，然后又说，“你想在地府等我。”
“没有殉情，我只是想……摆烂，做咸鱼。”林青时食指在她手心动了一下，眉梢也暖了不少。
“我确实，想在这里等你。”
“等你，送我去人间。”
带着淡淡的属于林青时特有的随性和冷冽，钻入心尖，送她去人间……
江见眠想起，这不是她的活儿嘛，她当初以为林青时要飞升，所以她说她想当咸鱼，要躺平，等她带她去仙界，又或者去人间到处游玩。
总之，身份对换了。
“你早有预谋啊。”
“没有，”林青时蹙了眉，又稍稍垂了睫毛，“我只是，等不及。”
孤独，所以放弃了在人间独处的机会。
江见眠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我不想让你轮回，你会忘了我。”
“会么？”林青时也是在问自己，又浅浅露出一小个弧度，“那你会对自己没信心么？”
还是对她没有信心。
忘了，再想起不就好了，喜欢过，也可以重新再喜欢上。
属于她们的树又不会枯萎，它只会一茬又一茬结满果子，腐朽的也会变成养料重新滋润。
正盛开的花朵和果实，会证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轮回就像再种一棵树，播下一颗新的种子……
养分是江见眠，也只能是她。林青时告诉自己。
“好啊，反正在这个世界的时光快要结束了，当是一次新的体验。”
林青时从她话语里得到答案，她还是想回现代，不过她早就说过，她想去哪儿她便在哪儿。
“那，送我一程。”林青时抬眼去看了轮回的入口。
江见眠还是有些不舍，林青时眼眸太湿润了，又太无畏，像给她积攒了莫名的信心。
“我要去人间养你吗？”她轮回后，肯定刚出生，小小的婴孩。
“你想吗？”林青时目光微低了一点，她其实也在思索。
江见眠脑子里有点不干净，“我怕忍不住对小小的你下手。”
有些变态了。
林青时鼻息微沉，她笑了。
“那你便等我长大。”林青时握着她的手往轮回入口走去，她侧眸看向江见眠，轻声说，“再对我下手。”
江见眠指尖微顿，眨了两下眼睛，下手，真是个好词。
“你还没入轮回呢，就对我……投怀送抱。”
林青时嗯了一声，眉眼舒展，“我想对你投怀送抱。”
她不等江见眠回答，便又说，“十六岁，会不会太早，又，会不会太晚。”
江见眠眉梢微动，“刚刚好。”其实都刚刚好。
在恰到好处的世间，她不挑年华，她只挑人。
她不舍得送林青时走。
孟婆汤不想喝，但不能不喝，她看着林青时唇角的一点水润。
莫名想到了最初她为了一点解药强吻她的事。
可现在能吗？不能，人多不是事，主要是万一她从她嘴上偷喝一点，也失忆了怎么办。
要是都没有记忆，她还是担忧的。
鬼差把魂塔中的苏瑾放了出来，她也喝了孟婆汤，在未起效用的之前，苏瑾一眼含啧的目光送了她们两人。
苏瑾想说祝福就明说，但她只是揽着林青时的肩膀说，“我去青楼，你就在对面开个武馆，保护一下我啊，或者你挣钱赎我。”
“你并非真的去青楼。”只是骗墨笙的，天命不可探，会有因果反应的。
“万一呢……”
林青时摇摇头，又抬眸去看江见眠，见她抬着掌心，像隔着距离捧着自己，她也抬手回应她。
彼此都在对方掌心。
苏瑾真的啧了一声，“小道侣的把戏。”
她看见两人眼里的流连，像绚烂的烟花，她艳羡之余，是祝福。
轮回在人间烟火绽放的瞬间，佳节之前，美好不言而喻，人间在欢迎新象，寄语有个新的风貌。
而她们，在迎接她们新的未来。
在目送二人一程后，江见眠也去了人间，她回了合欢宗，路程不过三四天，刚好遇上元旦前夕。
看见厉洛，也看见了白瑶在她怀里乐不可支的模样，以及伯父伯母看似轻骂的模样，实际眼里不加掩饰的宽慰和满足。
白琳和白璃也在，白璃站在院子一棵合欢树下，愣愣的看着白琳，接受着她，为她擦去嘴角的一点痕迹。
手里还捧着一个小酒杯。
她敬了白琳，白琳好笑的看她，眉眼是包容和温和，“敬我做什么？”
“敬我们，敬世界，敬每一个……”爱而自知的人。
白璃醉了，但她眼眸很清澈。
江见眠本想融入进去，但她没有，她去了离间坊。
她手里拎着清心醉，在人群里共享欢喜。
过花桥，赏新人。
离间坊寓意其实不太好，但在这里寓意都是反的，比如在其他某些地方新娘其实不能过桥，不能跨水。
但在这里，跨桥和跨水，对一对新人来说，像是从桥头走到桥尾的白首偕老，也是小舟度余生。
桥下正好有小舟穿过。
江见眠听见了一声小小的哭啼，但又像轻喃一样，这应当是个克制又礼貌的小生命。
她的轻哼很短暂，似乎又很灿烂。
——
晚来及山雨，临风依阑珊。
江见眠倚着花桥的栏杆，垂眸看见小舟上，妇人怀里的婴孩。
一双墨瞳，忽闪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