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议过后,时间已不早,但相府的会客堂上依旧灯火通明,何必胜、王平、陈首善坐在椅上,各有各的心事,但脸上都是一水的阴霾沉沉,都闭口不谈。
堂上左明义正襟危坐,他的脸虽不像下面坐着的几位尚书大人那样压抑,却也是紧绷。端王在阁议上的表现,户部对兵部发难,工部的惊世之言,实在是打了左明义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最后,他凭着自己的资历和威严,压着户部通过了决算,也劝服了马志远暂缓修渠和裁军。但一时的失利,并不会让端王党偃旗息鼓,对手肯定还会择机再战。
左明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端王已经反水了,可是阁议的表现,他明显是偏袒着张敬之、马志远,每每二人无话可说之时,他就跳出来问话,给两人解围,让他们能把意见说下去。
看来,端王是真的与自己分道扬镳了。左明义想起了左心华说的话,心中不禁暗自笑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这回也轮到自己被人算计了。
端王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户部要减边军的军饷,工部修渠都还要攀扯上裁军,端王背后所指难道是三镇边军吗?不,应该是手握边军的燕、赵、代三大藩王。
想到此处,左明义不禁胆寒。如果真是这样,端王恐怕也和靖王一般,动了削藩的决心,但端王与靖王不同,靖王一直心存倒藩,只是时机未到,隐忍不发。可端王呢,之前一直反对倒藩,自己还据此说服了三藩与之联合,可现在不管什么原因,端王也要削藩了!目下,藩军军容齐整,军力因为国库连年输血,正在上升,京师禁军当然也不弱,但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左明义坐在座位上,拧着眉毛,眯着眼,迷茫地望向远方,仿佛看到了浓密的血雨腥风。
正在惆怅的时候,何必胜开口说话了。
“恩相啊,端王才刚当上监国,就跟马志远他们走到了一块,新来的张敬之又跟我们不是一条心。今后的阁议我们还怎么办?这次是有您镇场,户部总算是把七百万两银子、哦,不对,是五百万两银子给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向燕五、赵王、代王交代。”
何必胜性急,见大家都不说话,索性先开腔打破僵局,刚才阁议,他处处被针对,早就憋着一口气,现在忍不住说道。
“你那算是个什么事?”陈首善说道,“西北藩镇根本就不缺钱,朝廷年年几百万两地拨,你以为都砸进去了?期间必是有节余的。现在最要紧的是裁军、修渠,这两件是真的难办!”
“裁军?不怕!不怕!”何必胜胸有成竹地拍着胸脯,“兵部不点头,他们一个兵也裁不下!”
“只是修渠,”何必胜摸了摸后脑勺,“倒还真是有些麻烦,毕竟工部、户部都在他们手里握着,我们也插不上手啊。”
“老何,你想错了。”王平看了何必胜一眼,“裁军、修渠都是国策,非举国之力不可,非圣上不能决断,如果皇上下旨让兵部裁,你裁是不裁?”
“呵呵。”何必胜听了,冷笑了两声,“刚才阁议时,你王平就一声不吭地,现在阁议完了就开始朝我甩风凉话。王大人,若不是你把那张敬之送上户部尚书的位置,我何必胜能有这些个糟心事?恩相让你当吏部尚书,就是要你把好入口关,别让些脑子犯冲的人上来,你推谁不好,推个张敬之。现在好了,刺头上位了,你自然是没事,反正刺的又不是你!”
王平听了,胸口压起一口闷气,吏部举荐张敬之是端王的意思,也是左相明确同意了的,何必胜这口大黑锅无端扣过来,推,又推不得;接,又不情愿,只好闭着口,喉头滑动,将这苦囫囵咽下去。
“举荐张敬之,是我的意思。”沉默许久的左明义冷冷说道。
何必胜一听,低下头,声音也放低了些:“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话说。”
陈首善:“恩相,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国库空虚,皇族成员不事生产,年年靠国库供养,吃着白饭,户部充耳不闻。边关将士,年年苦守边关,多用了点钱,就大放厥词,张敬之这个人,用心险恶。”
左名义顿了顿:“他提他的,我们不要跟他们硬着来。他不是要裁军、要修渠吗?好啊,让他裁,让他修,修不成,裁不了,就是他们的责任。”
“嗯,还是恩相说的有道理。这么大的事,未必能搞得成。何况是在西北做事,没有藩王的支持,搞得成吗?搞不成!”何必胜笑得像个刚赢了钱的孩子。
陈首善低眉想了想,又抬头说道:“左相,修渠还好说,反正是工部、户部去谋划,藩王们也未必会反对;裁军,可是砍到藩王的心窝里去了,裁得下吗?到时候问起罪来,还不是兵部的罪。”
听到陈首善的话,何必胜如梦初醒,立刻慌了神,神情一变,又可怜巴巴地看着左明义:“恩相,这...这...”
“你慌什么!慌什么!”左相大声吼道,他现在一看见何必胜那张大饼子脸就心烦。
何必胜吓得抿了抿嘴巴,咽了咽口水。
“裁军?哼,他们就过不了皇上这关!”左明义狠狠地瞪了何必胜一眼。
何必胜不说话了,把头沉了下去。
“老何,你也不要太灰心。七百万两银子的亏空已经核准,报上去了,户部总要找钱来补,张敬之要是找不来钱,我头一个上疏参他。先参他一个履职不力,再参我自己一个举荐不明,大不了大家一起下!”王平愤愤地说道。
“不至于!不至于!”何必胜笑笑。
大堂里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了。
端王府里的气氛比相府大堂的还要紧张、还要压抑。端王蓄了多久的势,攒了多大的劲,想在阁议上给左党,给藩王一点颜色,结果兵部亏空的烂账给报了,西北裁军、修渠也没有议下来,可若是说全无收获,那也不尽然,毕竟还是从兵部那里抠出了二百万两银子,算是恶心了一下何必胜。
看着端王愁眉不展的样子,马志远上前说道:“王爷,不必太过担忧,大事要徐徐图之。这次虽然没有达成所愿,但以臣所见,左党一派,已有所顾虑,不会轻易在国是上搬弄是非,为藩镇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