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里交谈的话,在付霖威出宫的时候就已经传到徐肃耳中了。
传话的人等着徐肃吩咐他的部署。
等了片刻只等来了徐肃一声冷哼,他捻了捻指尖,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心思转了几转,便有了应对之策。
一扬袖,吩咐来人退走。
来传信的人还送了陆梓樱的消息出来。
徐肃捏着一张纸条,进了陆曦曦的卧房。
见人好好睡着,脱了靴子,上床抱着母子睡。
陆曦曦朝内侧躺着,早已沉入梦中,对他的闯入无知无觉。
徐肃看着她满头青丝,靠过去嗅了嗅,喃喃道,“曦曦,他说要娶你,还要求圣旨迎你过门。”
他停了停,声音里带着些对即将发生的事的不确定,“你会不会盼着嫁给他……”
门外有人叩响了门,“大人,淳王殿下来找您来了。”
徐肃捡起她一缕发在指尖绕了绕,“我给你这个机会……”
他翻身下床出去了。
甄靖霄对与林家的婚事十分头疼。
往日在林崔之跟前求学之时,众多弟子当中,徐肃才学出众,甄靖霄皇族身份傍身,晓程鹤家里财帛丰厚,为人倜傥,三人各有千秋。
在众多弟子当中属风流人物,占尽了风头,连林皆茂这个大师兄的风头都被他们盖过去了。
致使他嫉妒得要发狂。
此次皇帝有意拉拢陇西林家,林皆茂带着长房一脉进京接了户部的职。
皇帝让林家续接与淳王的婚事,他便将身边的云娘列为义妹,张榜昭告世人,这个妹妹即将嫁入淳王府,故意给甄靖霄难堪。
甄靖霄心里烦闷,跑来陆府找徐肃,求问解法。
徐肃笑他看不穿,“你可还记得那圣旨上是如何写的?”
甄靖霄努力回忆圣旨内容,“圣旨上说赐林家女为淳王妃……”
徐肃瞥他一眼,“你不是自诩潇洒拓落不羁?”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甄靖霄一时间没琢磨明白。
见他不愿多言,便查问起皇上到底何时才愿意归位。
总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吧?
万一甄婧霜的势力越扩越大,难以对付了,该如何是好!
徐肃却不慌不忙,两人踏着月色往回走。
步子悠悠,他慢慢分析给甄靖霄听。
“几个月过去,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咱们这位皇帝,空有治国野心,实则没有能力平天下之事么。”
甄靖霄不解,“怎么说?”
“野心不代表能力,能力撑不起野心。她以为,只要牢牢控制住皇宫,再在朝中暗插自己的人,就能掌控住天下了吗。”
“她的心思全用在如何不露身份,如何稳住自己的位置上。对天下事看似尽心,实则只是作秀。时日短无事,若是长了,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实际困境得不到解决,她的位置还能安稳吗。”
甄靖霄这才明白,“所以你送皇上去庸城,是想让他体察百姓疾苦,日后做个明君是吗?”
徐肃失笑,“谁告诉你皇上在庸城了。天下哪里有难他就在哪里……”
他这样做的目的,历练皇帝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他谁也不信。
皇帝的行踪,只有他知晓。
他想过,现在皇帝还未成长起来,就让那个假的多坐些日子。
待日后真的激起民怨,真龙再归位除害,功德岂不比直接归位高得多么。
过后几日,皇帝偶感身体不适,休朝三日。
待第四日早朝,徐密使依旧缺席,付霖威依照前几日之言,提了假圣旨一事。
皇帝为了不显得刻意,特意挑了几件不大重要的事说是公主冒用他的字迹签下御笔。
这几件事当中,便有徐肃与陆曦曦赐婚一事。
消息一出,朝臣们骚乱不止,纷纷猜测,难不成真的要变天了?
又听付霖威请旨赐婚,一时间明白过来。
这位云麾将军好本事,竟然撬了徐肃板上钉钉的夫人。
一时间引为笑谈。
还有嘴贱之人,当着百官的面恭贺英国公,不仅要迎媳妇过门,还要接孙子临盆了。
英国公事先一点消息都没得到,听到那些不怀好意的恭贺,以及儿子死心眼的一门心思要娶陆家女,气得当场要鞭笞儿子。
“竖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高高扬起的手要去打,一口气没上得来,气得人仰马翻。
其他大臣纷纷帮忙遮掩,“哎哟哟,英国公喜得晕过去了,快快来人抬回家去等着双喜临门呐,哈哈哈哈……”
大殿两侧值守的护卫匆匆将人抬至东侧的休息间,传唤御医来诊治。
甄婧霜冠冕堂皇说了几句话,倏然咳嗽了几声,有一瞬间嗓子发不出声音来。
她惊恐万分,忙清了清嗓子才又恢复了正常,胡乱跳动的心才渐渐回落平稳。
英国公的闹剧刚结束,忽闻宫门外响起了隆隆鼓声。
一声追着一色,越敲越急,听得人跟随着鼓声揪起心来。
“是谁在敲登闻鼓?”有人问。
宫门外,架有一张大鼓。
凡民间有冤者,皆可敲响此鼓,上金殿由皇帝亲自审理案件。
此乃太祖爷设立,为的便是防止官官相护,欺上瞒下,残害百姓。
然,若要上殿诉冤,必要以己之身滚过一百零八颗钉子集成的钉板才行。
不过,特殊身份的人,可特殊对待。
就在诸位大臣纷纷猜测是何人击鼓鸣冤时。
淳王甄靖霄一袭白衣,布巾束发,已然做庶民打扮,手里高奉皇室宗碟在前引路。
身后跟随一名麻衣妇人,缓缓步入殿内,在大殿正中央跪立行礼。
“微臣甄靖霄,甘愿以皇家子嗣的身份,替前柳州刺史钱越明之妻付清清作保,引她上殿一诉冤屈!”
一时间殿中炸了锅了。
都在说徐肃莽撞,当初一刀就砍了钱越明,如今人家的妻子上金殿鸣冤来了,惹得一身骚。
皇帝示意旁边侍立的大监让百官噤声。
待场面安静下来,甄婧霜问甄靖霄,“你当真亲王的衔不要了,也要替这位女子作保?”
甄靖霄道是,“无论是何结果,微臣都认。”
前几日徐肃的一番话,他回去思虑许久,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本就无心朝事,更不愿搅和进真假皇帝的祸事之中,当初暂领宰相之职也是被逼。
如今不愿娶林家女无法抗旨,那这个淳王便由其他人来做吧。
甄婧霜沉下一口气,这个二哥素来没什么大志向,他要走,正好,给她的人腾位置。
她扬声道:“准了。”
又问付清清,“你有何冤屈要诉。”
付清清一身素服加身,跪地禀奏,“回皇上的话,民女要状告新任云麾将军付霖威,心怀鬼胎,煽动各方军政长官企图谋反!民女的夫君钱越明便是听信了他之言才……才被徐相斩杀。其实他——,”她愤然指着人群里的付霖威,“他才是主谋!他害了民妇的夫君,顶替了他的位置,如今成了三品将军。求皇上明查,即刻诛杀此人!”
付霖威端手昂立在武将之中,冷如山中钟鸣,声声震耳,“二姑母,你可知谋反之罪要诛连九族的!”
话不用多说,威胁的意思就在几个字当中。
今日的早朝格外闹腾。
徐肃立在陆府连廊之下,手里捏着一根小木棍,斗着陆兆荣娇养的一只白肚画眉。
旁边是一身黑衣的飞羽卫在低声回禀金殿上发生的事。
陆曦曦晨起用了早膳,一出门就见到远处廊下修长的身影。
这人除了不在这里过夜以外,时时都戳在眼窝子里,真叫人生厌,可赶又赶不走。
许是体察到她不善的眼神,徐肃回身撞上她的眼,弯了弯唇,挥手赶人走。
他长腿迈过廊下的栏杆,穿越空旷的庭院朝她走来。
先跟肚子里的孩子打了声招呼,“昨晚睡得好不好?有没有闹腾你娘亲?”
再仔细端详陆曦曦的脸色,见红润不减,才放下心。
随后又苦着张脸说,“曦曦,今晨皇上亲口承认,说先前给你我下的赐婚圣旨是十公主御笔批准的,作废。”
他委屈极了,盯着陆曦曦,“不仅如此,付霖威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皇帝将你赐给他做夫人……”
他像个即将到嘴的糖果飞到别人嘴里的小孩,满腹委屈无处诉。
陆曦曦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头一次听闻,圣旨下了还能更改的。
更头一回听说,一女还能二次许人家的。
这……
这头正说着,前头传来内宫人尖细的高唱,“圣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