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
今日是新年开朝的第一日,诸位大臣身着朝服,端端正正立于大殿之上。
按照惯例,今日的议程主要是向皇帝问安,君臣之间闲聊些事关新年的事,至于正经朝事,等各自回了衙门才开始陆续开办。
因此,大伙心里都还比较放松,即便是往日的对家,此刻也能难得地看得顺眼。
皇帝坐在龙椅上,身子略微歪斜靠着软垫。
昨晚和云妃闹得有些晚。
云妃性子外放,疯起来就没个规矩,连累皇帝受了凉,此刻皇帝的头隐隐作痛,只想着赶紧结束朝会,回寝宫再补个觉。
皇帝在上面没精打采,底下人的兴致却很高。
不知是谁,提起了北檀内乱的事。
北檀朝事向来是摄政王或沙把持,但随着大公主或月掌控了通商之权,北檀各大世家不得不向她靠拢,以换取更大的利益。
如今的朝堂已是三七分治,或月占三分,或沙占七分。
虽然大权仍在或沙手里,但或月但势头正盛,已隐隐出现压制或沙的趋势。
“臣看着,大公主的野心可不止于此,北檀历来有女君的传统,她这么积极,只怕和或沙一样,也想着篡位吧。”
有人提议,“大周与北檀的商谈向来是摄政王负责,若被大公主篡了权,只怕两国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就此打破。”
“是啊,毕竟北檀的老皇帝死于……
那人停住了口,只抬起眼皮悄悄打量着宁王。
北檀老皇帝真正的死因,知道的人并不多,大多数还是以为他丧生于宁王剑下。
宁王神色淡然,负手而立。
仅仅是一个背影,便让那人不敢再多说。
另有人提议,“既然北檀内乱,咱们何不趁此机会出兵北上,一举拿下北檀。”
说话的是一名文臣,话才说完就惹得另一边的武将叱声不满。
当初萧大将军发急报入京,请命攻打北檀,就是这帮文臣,左一言右一语哄得陛下不敢出兵。
现在北檀逐渐恢复元气,这个时候出兵,虽不见得没有胜算,但想要将北檀收入囊中,不仅需要大量财力物力,而且必定会折损大批将士。
文臣动动嘴皮子,在前线就得有人抛头颅洒热血,背后就是成千上万家庭的破碎。
“李大人难道忘了,去年咱们才和北檀签订了通商协议,短短半年不到咱们就要言而无信,这事儿被邻国知道了,你觉得他们会如何作想?”
“人无信则不立,国无信则运衰。李大人难不成是想让我大周被人唾弃,看不起吗?还是想要逼得周围的几个小国联合起来,抗我大周?”
说话的是宁王。
他平日说话还算温和,但此刻的语气却极度冷冽,细听之下还带着愠怒。
他是上过前线的人,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死,才会懂得惜命。
武将们看向宁王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敬佩。
宁王三言两语就将一顶大锅扣在了李大人身上,吓得李大人缩着头站在人群中,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底下的发生的事。
如今四海太平,下至黎民,上至君王,都没人想要打仗。
皇帝只觉得那个臣子蠢得要命,怎么会说出这个提议。
不过,他现在没什么心情听他们吵架,他今日要做一件大事,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也不得不做。
见皇帝没说话,表情严肃,众人都收敛了神色,噤声而立。
此刻,另有一人站出身来,正是御史台的程老御史。
他辅佐过三代君王,在朝中颇有些威严。
“启禀陛下,陛下软禁太子多月,太子潜心思过,已足时月。若再将太子拘于东宫,恐人言四起,民心不稳,臣恳求陛下赦免太子,解除太子的禁足。”
大家都只猜到太子定是犯了大错,才会惹龙颜大怒,但无论如何打听,都没个确切的结论。
太子是废是放,总得皇帝开口才行。
事情一拖就是几个月,储君之事绝非儿戏,若是寻常皇子倒也罢了,太子这么不明不白被关着,不仅朝中大臣心生异想,民间的传言也闹得沸沸腾腾。
程御史是纯臣,又是老臣,也只有他,才敢在皇帝面前提这件事。
其实,程御史并不在意太子最终的结局如何,他只管辅佐君王,拥护大洲江山,若非事情已到了拖无可拖的地步,他也不会开口让皇帝给个说法。
皇帝撑肘抵住额头,阖眼歇了歇,缓缓开口。
“太子资质平庸,性情优柔,多年来虽得朕悉心教导,依旧无法担起治国大任。太子德不配无,不堪储君之位,朕已决定,重新设立储君人选。”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都明白了,皇帝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废储了。
废储之事,虽然大家都有猜测,但皇帝没松口,众人也只是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没想到,皇帝居然突然就提起来了,让人一点准备也没有。
程御史微皱着眉头,他也没想到,自己提醒了一句皇帝,竟生出这么大的变动来。
再细细一想,只怕皇帝早有打算,只是差一个由头罢了。
众人都垂头站着,眼神却忍不住左右瞟看。
储君一变,就是变了半边天。
有人担心,有人惶恐,有人暗喜......
八皇子站在周桓身边,拳头紧握。
他心里比谁都紧张,原以为等上十天半个月都没关系,哪知道话题来得这么突然。
他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程御史。
早不提晚不提,非要卡在这种时候。
若有朝一日他得势,必定第一个铲除那个糟老头子。
“父皇,”八皇子不得不站出来为太子说话,“太子性情敦厚,最是宽和,他常对儿臣说,这都是得父皇教导才有的品性。父皇常说,为君者,禁杀戮,收戾气,心怀黎民,广济天下,方能长治久安。太子向来秉承此道,他身在储君之位多年,虽比不得宁王上阵杀敌,功勋卓着,但自他辅政以来,好学上进,忠诚勤恳,从未忤逆过父皇,时刻以父皇为尊,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皇帝面不改色,默默看着八皇子。
八皇子的意思,他明白。
字字句句都在说太子孝顺宽厚,将宁王衬托得暴戾恣睢。
皇帝也不想啊,可太后手里捏着遗诏,他不得不妥协。
八皇子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皇帝挥挥手,退下。
八皇子心头一凉,没料到皇帝的心意竟如此决绝。
他没有把握,皇帝会选择自己。
筹划了这么久,难道就要败在今天了吗。
他不甘心。
“陛下,有急报。”
陆公公弓着身子,脚步匆忙赶到皇帝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大臣们眼观眼鼻观鼻,都在暗自关注上头的情况。
皇帝的身子微微晃动了几下,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猜到定是大事。
能让皇帝当众变脸,这么多年还是极为少见的。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七上八下都不得安宁,生怕有什么坏事会牵扯到自己头上。
皇帝沉默了半晌,开口将大理寺和礼部领头的官员都派去了东宫。
“散朝。”
这场朝会就这么莫名其妙结束了。
大臣们惴惴不安排着队往外走,才出宫门,就见各府小厮忙着上前禀报。
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太子自裁于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