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武恒君的身形便如同闪电般冲向李巍,拳头带着破空之声,狠狠地砸向李巍的胸口。
李巍却不慌不忙,他微微侧身,轻描淡写地避开了武恒君的攻击,同时抬手一掌拍出,掌风如刀,直取武恒君的脖颈。
武恒君眼神一凛,身体在空中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躲过了李巍的攻击。他落地后迅速稳住身形,再次发动攻击,这一次他的速度更快,攻势更猛。
武恒君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阻止李巍起阵,只靠近身搏斗,对方是敌不过他的。
然而,李巍似乎并不急于和武恒君正面交锋,他不断地躲避着武恒君的攻击,实在躲不掉时便轻飘飘地自刁钻的角度里运掌化劲,端的是四两拨千斤之法,脚下步子半寸未动。
李巍的每一掌都看似轻描淡写,但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化解了武恒君的攻击,让武恒君感到无比棘手。他明白,老师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实力依然未曾退步。
眼前的人,是曾经杀死了前代武恒君的人。
只是有一件事,武恒君仍然不太明白。
又是一击无果,急退数步后站定,武恒君忍不住拧眉问道:“老师,你为何还不出手?”
他的攻击无法逼迫对方移动一步,这已经可以宣告他的失败了。
这么长的时间内,足够李巍结阵起势,化天地之用。
可是,李巍却没有,仍旧只是和武恒君对拼着他并不擅长的拳脚功夫。
李巍不可能躲一辈子,人的体能总有极限。更何况他的年岁已长,身体的各项机能不可避免地产生退步,而武恒君正值壮年。
可以说,只要武恒君能击中一拳,胜负便已然明了了。
闻言,李巍淡淡一笑,眼神与言辞同时锐利,道:“我在等你拿出真本事。面对我这样的对手,你都不肯认真吗?”
武恒君沉默了一瞬。没想到时隔多年,李巍仍能看出他未尽全功。
幼年练功时连前代武恒君都看不出他在偷懒,李巍却能看出来,而且从未戳破过。在气前代武恒君这件事上,他们一直是同一阵线。
在那一瞬,武恒君有一种纵然现实世殊事易,然而有些有些东西从来都没变过的错觉。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面前人是他和千秋候的老师,却不再仅仅只是老师了。
已经长久不曾体会过的难言痛楚漫上心头,武恒君选择忽视它。
继续这样下去当然不可能,如果李巍仍不愿意出手,武恒君可以耗到对方体力耗尽。但不以全力击溃对方,依靠上不得台面小手段获胜的话,无疑是对他老师的不尊重。
换位思考,如果武恒君处在相同的情况之下,他也会更希望看到对方全力以赴的样子。无论是于情于理,武恒君都不应该有所留手。
瞻前顾后的纠结思量需要漫长的心理建设,真正地做出决定只需要一瞬间,然后抛却阻碍着的杂念去落实那个决定。
武恒君的身形再次冲向李巍,但这一次,许是思维有所转变,他的气势锋锐无匹,较方才更胜一筹。
脚下步伐奥妙变幻,短时间内将速度提到极限,接踵而来的庞大计算量也在快速耗去精神力。不再保留的武恒君一下子出现在李巍的视线盲区内,左拳自角度刁钻的死角内破空砸来,带出惊雷般的炸响。
可即便是如此凛冽的攻势,李巍仍是避过了。
李巍当然清楚自己的空门在何处,因此计算出武恒君会出现的位置亦非难事。
李巍算是算出来了,躲也躲掉了,却不复方才闲庭阔步般的漫不经心。李巍的衣袍被气劲削去小片,已有一丝狼狈。
“还不够!”李巍怒喝一声,犹如当头棒喝,“瑞灵如今的武恒君就是这种水平吗?那与他又有何差别!”
“他”指的是前代武恒君、武恒君名义上正式的师父,被李巍计杀之人、被夺去“武恒君”之名的失败之人,不能留下姓名、也不能被提起的禁忌,但无疑也是真正的英雄。
当年的事情又是一桩无解的旧憾,武恒君有过不解,但事到如今,他已不想去深究。
他无法翻案,加上陈则也做不到。
“我和他是不同的!”悲怆之下,武恒君如同溺水一般剧烈地喘息几声,大喝着。
不是愤怒,而是悲哀。
那些无言而伟大的奉献,武恒君做不到。即便接过武恒君的衣钵,他也无法成为那么一名优秀的人。
“那就让我看看,你与他有何不同!”
李巍的音调也随之拔高了几分,毫不介意地将已好的陈年旧疮再次血淋淋地揭开。
这次,武恒君再无多余的礼貌客套
李巍与武恒君同出一宗,所用的手段是相同的。须臾之间,他的推演已至几百步后。武恒君的速度再快,于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武恒君接下来每一步的可能性于李巍脑中活灵活现地上演,他掌中凝出灵光,挟击武恒君死门,以攻为守,迫使对方不得不调转攻势回护。
尽管情绪波动剧烈,武恒君却依旧保持着冷静的思考,身随意动,渐渐地占据了上风。
但不够。这种程度,还不够。
怀揣着这般念想,武恒君足下一顿,周身的气场随着脚下的步子而变化,登时结阵。
李巍嘴角浮现一闪而逝的笑意。他等的就是这个。
不再压抑,李巍的阵盘也几乎瞬间而出,二者前后出现的时间相隔不超过一秒。
为此刻,李巍显然早已有所准备,才能做到几乎瞬时而发。然而他早已错过结阵的最佳时机,落后于人,在武恒君的盘中,他必然会处处掣肘。
更何况,武恒君和陈则私底下多次仔细研究过李巍的盘,几乎快比自己的盘还要熟悉了;又对李巍结阵早有防备,因此几乎是对位的全盘压制。
久违地掌握着自己的盘,李巍却没有如鱼得水的感觉。上有大山,他的每一个术,几乎都要用出平时两倍的力,艰难地使出也会被武恒君用相克的术抵消。
武恒君已经完全摸透阵盘了,甚至于较之过往几代千秋候都要更加熟稔。
正是如此,李巍才更觉得欣慰与可惜:“我果然没有看错,比起武君,你更适合成为策候。可惜了。”
老师,这并不是你的全部实力。而且,小则比我更加优秀,比起我,他称职多了。
武恒君想着,沉重的心绪使他难以开口,但也导致了他片刻的分神。
就在他分心的这一瞬,武恒君敏锐地发现李巍竟也出现了霎时的恍惚。被调动起来的战斗本能快过思想,武恒君立刻把握住这个破绽,武定乾坤的一击霎时轰出。
武恒君原也没指望他能仅凭这一击得手,因为他眼前的人是他的老师,就算身处不测,也至少有数种方法脱身的前代瑞灵策候。
但武恒君的拳结结实实地砸到了肉身之上。
李巍不闪不躲,甚至连挡都没挡,只是简单地、纯粹地用胸膛接下了武恒君的拳头。
沉闷的声响里胸骨碎裂塌陷,李巍再撑不住不动如山不挪不移,阵盘消失,往后倒飞数米,喷出一口鲜血,费了相当的精神与毅力才不至于倒下,却也已经摇摇欲坠了。
胜负已分了。
“到底是老了。”
李巍叹息般轻飘飘的声音传来,透着难得的慈祥。
从震惊里回神,逐渐理解一切的武恒君强行压下了纷杂的情绪,语气有故作淡然的生硬:“我胜之不武。”
李巍用手捂住嘴,血从指缝间涌出,面色煞白,却仍旧坚持道:“是我输了。接下来如何处置,便看你的了。”
武恒君摇头:“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真相。”
直到此刻,武恒君的心中仍旧保留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
“好吧,既然如此,我便全部告诉你吧。”
李巍一屁股坐到石碓之间,也不顾遍地灰尘,反正他自己已经浑身血渍脏污了。
“其实我并不想参和进这档子事,只是六贤者的全责在身,我无法独善其身。而且,我今天才知晓,无论如何,我都已经是毫无退路可言了。”
这句话让武恒君嗅到了某种不详,但他没有出声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却越听越心惊。
“这样的事情,从前的拉迪·哈蒙是不会做的。但他遇见了深渊恶魔,也许这便是天意吧。他借助我们的力量,将封印深渊恶魔封印在F666号房中,同时对我们隐瞒了一件非常恶劣的事情。等我发现那股在意识中蔓延污染的恶意时,我才明白,早就回天乏术了。
“世人深渊恶魔最恐怖的地方,不是他信手便能招来的深渊魔兽,而是他的天赋。那是针对任意智慧生命体精神和意志的摧残,像是一种病毒,以恶意为媒介,蚕食人的理智,使其奉他为主,而且具有相当的传染性。早在地狱之门事件中,独自迎战深渊恶魔的哈蒙便已经感染了这毒,只是他用全副精力去抵御、压制,又怕妨害更多的人,因而这几年我们几乎从不见人。”
隐瞒的真实过于超脱认知,努力去消化的武恒君很快发现了重点。
“那老师,您……”
李巍晃晃手掌打断了武恒君,只问:“小策,你知道我测算出此事的胜率有几成吗?”
看着对方极度克制下毫无感情波动的脸,李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鲜血浸染得殷红的牙齿。
不待武恒君回答,他慢悠悠地开口道:“一成。我早劝过他们不要冒这个险,哈蒙那老贼偏要一意孤行。现在好了,有了如今的结果,他们应该都满意了吧。有此败局实属他们活该,哈哈哈哈……!”
笑得累了,李巍惊天动地地咳嗽几声,咳得弯下腰去。
在武恒君过来搀扶他之前,他摆摆手阻止了对方,直起腰擦去唇边血沫,又道:“不过我算是看出来了,哈蒙那老贼干这事情就不是奔着成功去的,他纯粹是为了自毁,但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又受着控制,只能采取这个蠢办法罢了。而我们五个,理所当然地要跟着他一起去死。”
“去告诉大家真相,现在还来得及!”
武恒君冷漠的面具彻底破碎,强烈的情绪迸溅而出。他忍不住呐喊着,抓住李巍的手臂,想将他扯起来。
这时,武恒君才发现,李巍宽大袖袍下干瘦的手臂竟是如此的有劲。他激动的一拉,也无法抵抗对方下坠的力量。
“来不及了,我们都已经被感染了。无药可救了,小策。”
依旧稳坐于地的李巍仰头凝视着武恒君,整个人隐藏于对方投下的影子里,目光温和而平静。
“好徒儿,动手吧。事已至此,你便保为师最后一点体面吧。”
武恒君艰涩道:“老师,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杀了我,而不是去思考目前而言还不切实际的事情。”
李巍的加深的眸光更像在看一个孩子了。
他看着神色痛苦、摇摆不定的武恒君,透过他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伤春悲秋的因子触动,他叹道:“只可惜,我不能再见小则一面了。他应该是不会原谅我了。”
“小则和我一样,一直都认为你是我们的老师。永远都是。”
这是自武恒君与李巍见面后,他说得最坚定的一句话,唇舌间咀嚼的,仿佛是经世不变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