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钟真的很懵,他觉得自己一直被推着走,无论在哪里,都不是他能控制的。
从睁眼开始,陌生的人,模糊的记忆,一遍又一遍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只能被动接受,然后按照各方势力铺好的路,往前走。
纵然前方万丈深渊。
宁回是起点。
迟钟听从安良笙的建议去和心理医生交流,试图回忆起什么。他记得自己推开门的时候,宁回泡好了名贵的茶,坐在沙发上,抬眼时那亮起来的希望,倒映出了他的身影。
“迟先生,您好。我是宁回。”
迟钟坐在她对面,闻着很舒服的沉香,一点点擦亮了自己的记忆。
可那真的是他的记忆吗?
“我好像出生在一个很混乱的地方。”
后来他被墨空带来了长安,他记不清自己怎么跟墨空遇到,就这么来到了世界第一大城市,他接受教育,跳级考上大学。迟钟不知道后来的北美,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入了军队,怎么成了上将,又是如何指挥异能狩猎。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宁回也是这么说的。
她没有反抗联邦,顺势而为,让他好好休息,不要,再去回忆了。
别去想。
为什么?
宁回的眼睛是圆圆的杏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千言万语都在那藏掖着的不易察觉的泪水中。
迟钟想明白了。
那些都不是他的记忆,所以宁回让他不要去想,回忆越清醒,他越迷失自我。
随后齐鲁霸道地挤过来,捧着阳光和鲜花,无理地在他心脏里圈定一块地方,大大咧咧地住进去,不容任何反驳。
他带着迟钟去外面逛,不夜城人山人海,他们看了表演,欣赏了烟花秀,他想把所有东西买下来送给他。齐鲁的眼神在说,我们曾经相识相知,我是你很重要的人。
也是在不夜城,迟钟见到了念儿。
在那一刻他就该知道自己不是寻常人类。
异能者,神明,神使。
闪耀容忍他的逾越,给了他进入顶层区域的权力,可以在核心圈来去自如,他们似乎从不对他保密任何东西,闪耀批文件都当着他的面——仿佛他真的是联邦的上将。
诺依如影随形。
心有灵犀的,鹤衍知道他要什么,所以在简历第一条就写得清清楚楚,让他一眼看到。鹤衍就坐在宁回的办公室等着,胸有成竹。
晚上的宴会,岭穗粤端起酒杯遥遥一笑,长裙礼服的岭紫荆温柔注视,以及小澳迫不及待捧起她拥有的一切凑到他身边。
也是在这一晚,异能正式拉开帷幕。
危险和温馨并存。
“顾家,是当年帝国的五大家族之首,人类联邦成立之前,顾家家主近乎把控帝国财政,是你绝对的信徒。他们信仰神明,相信你和鹤悯会从外面回来,摧毁人类不自量力的政权。但是鹤悯死在了异能狩猎中,而你音讯全无。”
淮苏紧紧抓着迟钟的手臂,身体颤抖得不成样子,却还坚持把所有已知信息一股脑塞给迟钟,“鹤悯的异能是空间漩涡,他建造帝国,是东亚的神明。他和阿米瑞恩他们一样,帝王身侧不容他人酣睡,他要杀我们,你演了一场戏,我们就此隐姓埋名混入人类社会。”
他脑子乱得厉害,说话颠三倒四,外面暴雨侵袭,噼里啪啦打在车顶上,车后面又是燕锦安的叫声,混乱不绝于耳。
“北美异能狩猎结束之后,神明占据欧洲,你消失,我们的四个孩子被留在了那里,他们过得不好……我们去不了,我们的身份,欧洲防守,还有,还有……我对不起,对不起,我……”
迟钟拍了拍他的肩膀。
淮苏捂着嘴冷静几秒,继续讲,“顾家很早就在为神明铺路,为了占领东亚。现在更加光明正大地运输灵核,临禾市只是第一步棋,娱乐明星的影响力很大,周文宇叶瑾轩,苏家背叛顾家,被报复了,还有唐家。姚念儿一定很早就与顾家有联系,姚念楠是异能者,死去的灵魂湘儿可以看见……”
他觉得还有很多没说,这么长时间所查到的消息,可是淮苏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还有什么没说,他脑子转不过来了,天旋地转,上帝之眼所接受的信息太多,淮苏双向情感障碍发作,没办法思考。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东亚,要比其他地方,好一点。我希望人类解放……这是我们努力了很久的结果,我不想被破坏。”淮苏垂眸,“你能活下去,也能走很远。钟哥,实现和平共处,是我们的伟大理想。”
“如果我们死了。”他最后交代遗言,“你不要恢复记忆。”
“我怕你没办法接受,异能暴走的代价,人类没办法承受。”
迟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淮苏的上帝之眼看到了外面,他又转过身开始指挥。
所有人都在和死神赛跑。
唯有迟钟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
狂风暴雨像是从世界尽头席卷而来的洪荒巨兽,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肆意地宣泄着它的力量。
天空被厚重的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如同一块巨大的铅板沉甸甸地压向大地,汹涌澎湃的黑色海涛在天空中不断翻滚、搅动,互相推搡着,似乎要将整个天空都吞噬进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如果我们死了……
迟钟的心脏仿佛被人揪起来,疼得喘不上来气。
他看到了鹤衍,死寂地躺在地上,黑红的血被雨水冲淡,蔓延了那么远。
“那是阿米瑞恩,这世间最强的神。”蜀奕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没有【众生平等】,我们所有人都会在一瞬间被他杀死。他死了,我们才有一点反抗神明的可能性。”
“他们很强大?”
“从异能狩猎中活下来,没有弱者。”
左古陇把楚湘从地上拉起来,“马上离开,这里。不哭了,省点力气。锦乖的电磁暴影响了人类的武器,我们现在马上走,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楚湘使劲摇头,“不走!我跟我哥死一起!我不要走,不能把我哥丢下,别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齐鲁直接把他扛起来,翻过高速围栏,往两侧的森林里狂奔。
江昼浙把断骨接回去,拿走带毒的蝴蝶刀和手术刀,一行人再次隐匿于风雨中。
没多久,沈陌黑忽然停住,他举起枪对准某个方位,暴雨让他无法看清那边的人,只是本能地察觉到危险。
“别开枪!”机械音穿透雨幕,闪耀戴着头盔,穿了一身作战服,“秦杉时找你们!”
他举起手,把脆弱部分露出来,“秦杉时,洛之豫,燕霁初,沈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一起弄死欧洲那群傻逼解放全世界可是我们的共同目标,跟我来。”
没有人动。
“秦哥……”淮安晚垂眸思索,“秦哥向来不露面联邦,他们不会知道他的名字的,也许是真的,秦哥从长安过来了。”
齐鲁保持怀疑态度,“怎么可能,战斗机都不会飞这么快的。”
闪耀往前走了一步,沈陌黑和旗蒙挡在家人面前,手里都拿着枪,警惕心非常强。
“这是录音笔,你们自己听,他知道你们不信。”
闪耀找他们并没有费多大功夫,看暴风雨最微弱的部分就是了,躲过狂风进入无效化领域,上将移动速度相当快,迅速追上了他们。
汐青源接住了录音笔,她一眼就看出这是秦杉时的,上面的花纹是榆叶梅,比较少见。
“我是秦杉时,请信任人类,速归。”
是他清冷的音色。
旗蒙和沈陌黑缓缓放下枪,闪耀耸了下肩,又往前走,江昼浙“啧”了一声,“带路走啊,你靠近我们做什么?!”
“我能走近路干嘛绕远。”闪耀用麦克风扩大声音,按着勉强维持的耳麦,“我说三二一,撤了你们的无效化异能。”
“你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法儿,异能一撤瞬间能被伽纳答的狂风撕碎!”
“空间漩涡!”
闪耀满脸不爽,“我有空间漩涡,别扯皮了,站在一起聚拢点,有什么疑问回去再说,我说三,二,一!”
齐鲁收回异能,蜀奕川展开囚笼作为防御,闪耀在脚下释放空间漩涡。
暴风瞬间涌进来,但差了一点,并没有捕捉到他们。
像是穿过了一层水膜。
因为是往下穿梭,闪耀设定高度两米,以防他们个子太高卡在半道被削了脑袋,这也导致几位没做好准备,摔得七荤八素。
沈辽一把将沈凇抱起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好好检查了一遍宝贝妹妹的情况,“受伤了?!伤哪了?阿陇你快点先给凇儿疗伤。”
旁边沈陌黑断了条手臂,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沈辽,试图唤起他的兄弟情,“哥,我也受伤了。”
“哦。”沈辽抱起沈凇放在椅子上,蹲下来脱了她的鞋子查看脚踝骨头的受伤情况,还是有点严重,都红肿了。
闪耀拉着迟钟把他按在椅子上,马上有医疗部队的人上前检查情况。
燕霁初先看了眼迟钟,而后扫了一眼家人们,皱着眉问,“阿衍呢?没跟你们一起?老雾不是也来临禾市了?”
楚湘“哇”一声就哭了,扑进洛之豫怀里,“豫哥!哇哇啊啊,我哥哥,我哥哥,阿米瑞恩,阿衍,呜呜呜呜……他们同归于尽了呜呜呜呜……”
洛之豫心头一颤,抬手按住楚湘的脑袋,“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对不起。”
淮安晚有点站不稳,燕霁初急忙把人抱到沙发上,墨空已经令人准备干衣服和热水了,不过事态紧急还没来得及,开着取暖装置呢暂时先撑一撑。
“囡囡……”淮苏自言自语了一句,已经丢了魂了,他自己都察觉不到自己满脸的泪。
沈凇死死抓住沈辽的手,“哥,我对不起,我,我没能救下小渝儿,对不起……”
蜀奕川一直没回过神。
燕霁初咬了下牙,他扭过头问墨空,“能找到燕锦安和燕景云的踪迹吗?”
闪耀掀开头盔,捏了捏下巴,“据我所知,燕锦安大概率是死了,因为雷暴消失了。没有探查到燕景云的下落,他没来。不过我们已经派遣北美特战部队混进神殿大本营去杀了,楚章是你们的人吧,应该能救燕景云。”
“救不了。”
秦杉时拢了一下披风,轻轻摇头,“阿米瑞恩死了,损失了最强大的战斗力,异能者会被逼急的。章儿救不了景云,她来不及。”
燕霁初抬手狠狠按在自己的眉心,他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又艰难呼出来,止不住的眨眼,背过身低下头,手指攥得咔咔响。
微红的眼眶阻挡不了他眼底的杀意。
“我要去弄死他们!”燕霁初转身往外走,“不死不休!我不能放过他们!”
“阿霁!”洛之豫呵住他,“过来,别做傻事!”
秦杉时缓慢站起身,他虚弱得甚至还需要墨空帮扶一把。
“你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墨空的耐心在急速消耗,他按着耳麦,被扰乱的磁场还没有完全恢复,说话一直断断续续的,难以联系长安。
秦杉时径直走向迟钟。
“有什么预言吗?”洛之豫问。
众人只见秦杉时抱住了迟钟,他好像说了什么话,但他们都听不见。
迟钟听到了。
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秦杉时松开他,食指竖起按在嘴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嘘。”
他的黑眸里出现一个白色漩涡,逆时针旋转着。
迟钟耳畔忽然“嗡鸣”一声,大脑一阵刺痛,就像一道闪电在脑内炸裂,无法抑制地露出惊恐和痛苦的神色。
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双腿就像是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不受控制地一软。
周围的世界开始疯狂地旋转起来,变得遥远而模糊。他最后的视线里,众人不明所以地呆呆得看着一切,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秦杉时说的是——
“这只不过是一场梦。”
“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