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等陈新和赵长海的背影离开视野,朱阳锦忍不住道:“你这么分兵出去,就不怕手下的将领不听你的命令吗?”
朱泰野看了他一眼,道:“现在不是乱世,连我表面上都要听朝廷的,他们凭什么不听我的命令?”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现在你和朝廷算是已经摊牌了,难道你就不怕朝廷把他们都给策反了吗?”
朱泰野失笑道:“朝廷策什么反,严格来说,我才是反贼。不过你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也是动了脑子的,放心吧,我是用的后世的组织架构整合军队的。”
“那不是得有高效的信息通畅能力才行吗?”
“具体的我一时半会儿和你说不清楚,等忙完了这阵子,你自己去感受一下吧。”
“好吧。”朱阳锦摸摸鼻子道:“没想到前世没有当成兵,今生反而要当了。”
朱泰野无奈摇头,换上微笑,朝被侍卫引来的李再尹走去。
“李县令,你刚刚喜得贵子,就要你远行,实在是令本王汗颜。”朱泰野叹一口气又道:“然孤观众臣,皆是碌碌之辈,唯有寥寥数人可担大任,还望县令莫要推辞。”
李再尹想要下跪,被朱泰野拖住双手,只得站在原地躬身道:“臣遇殿下,如鸟落凤梧枝,鱼进龙王湾,乃三生有幸,辛苦之语,万不敢言。”
两人客套了一番,听得朱阳锦暗暗想笑,果然无论在哪个年代,这种技能都是必练的啊。
“令郎取名了吗?”朱泰野问道。
“现时尚未满岁,按臣家乡之俗,须得满岁无恙后再取。”李再尹恭敬道。
原来当时幼童夭折率很高,许多婴儿刚生下来没多久便死去,也就没有取名字的必要了。直到婴孩长到一岁,身子算是勉强有了些抵抗力,才会取一个名字。有的地方没有完全开发,还处于比较原始的社会,甚至要等到两到三岁,才会请人取一个名字。
“依孤看来,令郎乃是贵人之命,不会早早夭折,放心取名便是。”朱泰野笑道。
“谢殿下!”李再尹又躬身行了一个礼,抬头道:“蒙殿下金口玉言,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吧。”
“请殿下赐予犬子之名。”
朱泰野笑得越发开心了:“那孤就不客气了,卿家有字辈吗?”
李再尹道:“臣祖上自陇西下岭南,到臣字辈为‘再鸿祖名,以振家声’,下一辈是个鸿字。”
朱泰野沉吟片刻,还未说话,就听到一旁的朱阳锦忽然道:“李鸿章!”
李再尹看向朱泰野。
朱泰野表情一愣,神色变得古怪起来,朝李再尹轻轻点头。
“谢世子赐名!”李再尹躬身道:“鸿名文章,真是个好名字。”
这时,朱欣月玩的累了,也跑了回来,用崇拜的眼神看向哥哥。
“父王,你再给李鸿章取个字吧。”朱阳锦知道自己抢了朱泰野的话,想往回找补。
“胡说,字乃是行冠礼时所取,现在取个什么字。”朱泰野瞪了他一眼。
“臣亦请殿下赐字。”李再尹心中巴不得他给再取一个字呢,要是这次真成功了,他儿子的名是太子取的,字是皇帝取的,那可真就是全天下绝无仅有了。
“既如此,那孤便为令郎取字为......”他沉吟片刻道:“自成吧。”
李鸿章,字自成。
李再尹轻声念了两遍,豁然抬头长揖道:“谢殿下,谢世子!”
“咳咳,不用客气。”朱泰野和儿子对视一眼,立刻转过了头去,有些心虚的不敢看他。
朱欣月则是奇怪的看着两人。
“那个......”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接下来才是正事,朱泰野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此番入城颇为凶险,山东之地也是强敌环伺,卿在外奔走,妻子不可不顾,可将妻子送于此处以安心。”
“刘知州已将家眷接来此地。”朱阳锦在一旁补充了一句。
李再尹知道他不放心,肯定要留个人质在身边,当下也不犹豫,肃颜道:“臣谢过殿下。”
“好了,你去将刘知州和孔彦缙叫来吧,孤还有事情嘱咐你们。”
......
“好了好了,就这么几件事一直说,你不烦我都烦了。”
九月二十五日,宣惠河西。
六万大军在九月十九会合,走了六天,才走了两百里路。
郝家沟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村落,因为靠近浅滩,地形平坦,此时又是深秋,河流水面下降了许多,正好可以安放士卒。
今年十九岁的蒲五看着面前训话的士官,心中骂了已经不知道多少遍娘。
好不容易挨到日落下旬,却没想到又来了一个人,啰里吧嗦的说了半天,一直不肯放他们离开。看着其他班的士兵都可以去吃饭了,他越发焦急,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因为一让人看到,就又得站一刻钟军姿,肚中饥饿难顶,仍只能昂着头听着面前的士官道:“你等守卫王府,平时所见者,不外乎山匪流贼,又哪里知道鞑子的凶残。现在不好好练,等到真和鞑子、倭寇、女真野人面对面时,死在当场倒还罢了,要是还是和以前一样,看到人就跑,那丢的不是你们的脸,是我们备倭军的脸,是将军的脸,是大明朝的脸面!”
蒲五不明白怎么莫名其妙自己就丢大明的脸了,他现在什么都听不到,只眼巴巴的看着一队队士兵从他面前走过,嘴巴还残留着些许油脂。
“......好了,我说的这些你们都记住了没有。”那个啰嗦的士官终于说完了,蒲五像触电一般,和旁边的士兵一起大声喊:“记住了!”
“唱军歌!”
“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阪坡前逞英雄。还有那张翼德,当阳桥上等......”听说这是将军朱泰野创作的军歌,专门用来练习步伐和激励士气的,不仅操典的时候可以唱,行军的时候也可以唱。一进来就要学会唱,但有些记不住可以先用“一二三四五”来代替,不过七天内还不会唱,那就得负着麻袋跑五里。
蒲五此刻哪还有心情唱歌,只能勉强唱出些曲调,字也记不清了,基本上就是乱吼的。但这唱歌也有人查,若是被人看到你光张嘴不出声,又是一顿军棍。
蒲五被打的怕了,一直唱了下去,到了后面都记不清楚自己唱到了哪里,只张嘴啊啊的乱叫,让伏耳来听的军法官吓了一跳。
他们在这里唱,其他的班也有在唱的,两边像是比赛一样,叫个不停。
“好了!”士官大手一挥,刚才还吼的脸红脖子粗的士兵立刻闭上了嘴巴。
“去食堂!”
“是!”士兵们面露喜色,这是他们一天训练下来最高兴的事情。
“一二一!一二一!”一个班十个人,由备倭军教练带头,踏着整齐的步伐往食堂走去。
从训练场到临时搭建起来的食堂有近一里远的路,途中时不时地就有军法官过来检查他们的步伐,如果发现有走错的,就会单独拎出来,让他做五十个伏地挺身才让他起身。同班的其他人也会受到连累要做二十个,而且要等到那人做完,才能继续行走。
幸好蒲五这个班都还算年轻,教起来还好。他一路走过来,已经看到了好几个班等在原地,地上那人面目通红的起起伏伏,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羞的。
一路上担惊受怕,总算是没有一人出差错,到了食堂门口。
东西南北各有一个食堂,说是食堂,其实也就只是摆在空地上的几百张八仙桌,边上扎进了些木桩当做围栏。
这些八仙桌都是朱泰野让军官去附近的县城、村镇上面买的,等到离开的时候又退回给他们,钱不用回收。
这一举动顿时使得方圆十里的乡村全都赶过来看热闹,还有些脑子活泛的,扛着各种东西过来做生意,虽然不准进军营,但那些军官对他们很是客气,甚至还见到了传说中的王爷和世子,又听说他们是进京师勤王的军队,便一直围在附近看热闹。
朱泰野也没有让人赶他们,喜欢看让他们看便是,具体的操练内容现在是不能透露出去的,他们也只能看到许多士兵跑来跑去,其他的就看不到了。
看着厨师在忙个不停,端着不同的菜,鼻中闻着里面的香气,蒲五只觉得神清气爽,一天的劳累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立定!”士官大喊了一声后,蒲五和队友们随着他的叫声踏了两下,最后停在了原地。
“报数!”士官道。
“一!”
“二!”
......
“十!”
等最后一个队友报完之后,士官点了点头,带着这班从由两根柱子竖起来便当做大门的门口走了进去。
他们这班人被安排到了第五列第六排的座位,士官带着他们找到了位置,让这十个人三人一条长条凳。
蒲五刚好就被分到了和士官一起坐,他倒也无所谓,反正有吃的就行。
但现在还不能动。
两个健壮的厨师一起抬着个大木盆走了过来,放在了桌子上面,震得四个脚动了一下。
这里面装的是热气腾腾的馍馍。
闻着香气,蒲五吞了吞口水。
还没完,等了一会儿,又有两个厨师,抬过来一个木盆,上面插着十一双筷子。
这里面装的则是满满的红烧肉和剥了皮的鸡蛋。
蒲五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了。
“前些日子,辽南三卫的兄弟们和我们会师,但是因为那天太晚了,这几天又在赶路训练,现在将军决定在这里休整半天,就给你们多加了一个菜。为了这些肉,将军把周围乡镇的猪都给买光了。”士官也吞了好几次口水,强忍着馋意道:“你们要说什么?”
“吃朱将军的饭,听朱将军的话!”
他们一连喊了三声,才停了下来,眼巴巴的看向士官。
“开饭!”士官刚一说话,立刻站起来抓了一个馍馍,一口咬住,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吹都没吹就吃了下去。
他刚才站起来,凳子翘起,蒲五失去重心,差点摔在地上,赶紧稳住脚步,一手抓向木盆里微黄的馍馍,咬下去,只觉得满嘴流香。
但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他的队友如狼似虎,筷子下的飞快,往往是嘴巴还没有吞下,又夹起了一块肉。
刚刚只是稍微慢了一步,蒲五就找不到筷子了。
定神细看,只见那肉盆里,属于他的那双筷子被搅动不停,时而在左时而在右,他几次想要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到,想向士官报告,见他左手拿着馍馍,右手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哪还有空理会自己。
眼见得肉越来越少,蒲五心急如焚,一咬牙,顾不得烫手,伸手抓住了一把肉,胡乱塞进了嘴里。顿觉唇齿留香,差点把舌头都吞了下去。
他这一下把别人看呆了,有人立刻就想要放下筷子伸手去抓,被士官呵斥了一声。转向蒲五道:“把筷子拿起来!”
蒲五赶紧赔着笑,伸手拿过筷子,装作不小心往前扑了一下,一只筷子插了块肉,一只筷子插了个完整的鸡蛋,立刻收了回来,嘴里嘟囔着:“这地不平。”
接着,他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一口将肉和鸡蛋撸下来放进了嘴里,咬下去,红烧肉和蛋的汁水同时迸发出来,在他的口腔里面跳舞。
......
“五十六!五十七!”
天已经黑了下去,海风被北面的山给挡住了,因此火把的光亮并未闪烁,被同班士兵拿在手上,照亮了面前做伏地挺身的蒲五。
“六十!好了,起来吧。”士官数完之后才让蒲五站起来,看着他的脸道:“今晚的加练就到这里,现在回去帐篷,明日卯时起身。”
吃完饭,又加练了一个时辰,直到天完全黑了下去才停下,这一班十个士兵已经没有白天那般力气了,有气无力的道:“是!”
士官倒也没有苛责,领着他们走向营区。
到了一个帐篷处,他们看见士官和一个巡逻的士兵交谈了一阵。那士兵看着这个班微微点头,走过来道:“跟俺走吧。”
十人跟着他走进帐篷,里面左右两边各有五个铺位,中间有一个约两尺宽的过道。
“你们十个人,今晚就睡在这里。”那士兵指着床铺道:“这些都是被刷下来的兖州卫搭的,你们看,要是训练不好,你们就只能做杂务兵,不仅领到的军饷少一半,还什么都要干。你们吃肉,他们只能吃馍馍。俺告诉你们,兖州卫一万八千人,现在已经有五千人变杂务兵了,他们天天都在看着你们,等着你们犯错,把你们也搞下来。”
那士兵环视了一圈众人,冷声道:“俺还告诉你们,现在离京师只有五百里。之前为了训练你们这些人,每天只走四十里不到,走半天休息半天。从明天开始,加快速度,每天走五十里,时间不变,还是走半天练半天,下个月初六,要到京师朝阳门外驻扎,有跟不上的,现在就说,滚去当杂务兵,别到时候丢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