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门下,残肢遍地。
高礼的身体被弓箭刺穿,方才还生龙活虎的生命转瞬即逝,眼睛却还睁的极大,仿佛在留恋这美好人间。
石亨却没有空多看一眼,甚至来不及收敛他的尸体,绝望的看着面前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瓦剌大军,已然心如死灰。
在于谦去救援西直门不久之后,也先率领剩下的所有骑兵和步兵,一股脑地朝德胜门而来。
神机营虽然有火铳,但命中率实在太低,而且正对着一拥而上的军队,神机营只来及射出一轮,就被迎面而来的瓦剌冲散了阵型。
在随后而来的拼杀中,神机营的士兵虽然已经极其英勇的作战,但奈何对面的人数实在太多,战场被拉成了几个方阵,蔓延出去很远,而石亨只能一退再退,此刻已经到了城门底下。
他背紧贴着城墙,握紧了手中的刀。
他的身边,两万神机营现在还能战斗的只剩下不到八千人,而且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递减下去。
远处的阵列后面,他隐隐看到也先带领着诸多士兵,正极速朝这里冲来。
惨痛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里,两个月前的土木堡,他也是亲眼看着也先冲破了阵型,将大军屠戮一空。
“将所有火炮即刻摧毁!不要留给鞑子!”大叫过后,石亨闭上眼睛快速回想了一遍自己的前半生,虽有诸多遗憾,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仰面朝着城墙上的守军再叫一声:“守住城门!”
深吸一口气,他与剩下的所有守军,拿着刀冲了上去。
杀声震天。
......
紫禁城奉天殿上,武将已经几乎全数出去守城了,文臣也被派出去了一多半当监军,现在的大殿上,就只剩下寥寥十几人。
朱祁钰脸色苍白的坐在御座上,台下除了太监和宫女之外,就只剩下几个年纪大到无法上场的大臣,焦急的等待着最新的消息。
“报!”大殿外面,一个太监极速冲了进来,黄门守卫没有阻挡,紧紧跟在他身后。
“陛下!”那太监冲进殿上之后,就跪了下去,惯性使然,使得他往前滑跪了一米多远才停下,大声道:“孙镗三万守军难以抵挡孛罗茂洛海,已经被逼到城下了!”
哗!朱祁钰猛地站了起来,连带着头上的冠冕击打在一起,发出撞击的声响。
“西直门还剩多少守军?”礼部尚书胡滢厉声道。
“一......一万人左右。”那太监一头磕在地上,脸上惶恐至极。
“陛下!”户部尚书陈循不顾体面地朝朱祁钰大声道:“请陛下移居内宫!”
内宫还有一道门,但那已经是紫禁城最后的屏障了。
“朕......”朱祁钰彷徨无措,目光茫然,咬咬牙正要下令时,看到外面又极速跑来一个太监。
“报!”那太监声音中透露着狂喜:“陛下,于尚书领德胜门援军而来,以两万神机营长枪,守住了西直门,斩孛罗茂洛海于城墙下!”
“好!”朱祁钰一拍桌子:“于卿不愧是大明砥柱!”
大殿上的老臣们也是一脸狂喜,甚至有人哭出了声来。
已经七十四岁高龄的吏部尚书往前大声道:“陛下,臣请派内城锦衣卫补上空缺!”
“准!”朱祁钰心情大落大起,已经十分兴奋,朝着下面站着的太监道:“舒良,你快去通知卢忠,让他立去西直门。”
“陛下不可!”胡滢上前一步道:“西直门虽守住,但德胜门守军少了许多,此时防卫空虚,应令锦衣卫去德胜门。”
朱祁钰猛地一挥手,宽大的衣袍将面前御桌上的奏折扇飞了出去:“朕怎么没想到,是,胡卿说的对,去,去德胜门......”他的思绪已经混乱,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外面又有一个太监跑了进来。
这次的太监有名有姓,殿上的大臣都认识。
曹吉祥脸上涕泗横流,刚到大殿就跪了下去,声音凄厉:“陛下,也先领瓦剌所有大军强攻德胜门,德胜门......德胜门......”
朱祁钰挥出去的手停在了空中,那封没有看完的奏折全部展开,纸面在空中飘舞,像是一只蝴蝶。
胡滢脸色急变,大声喝道:“德胜门如何了?”
......
刘悦避开迎面惊慌而来的百姓,看到锦衣卫发了疯似地驱人,赶紧闪身到了皮条胡同里面。
这条平时很安静的胡同只有十几户人家,保长正在挨家挨户敲门,在门口大叫道:“老少爷们,快出来打鞑子了!”
刘悦看到最里面的一户人家,大门猛地打开,一个高鼻深目的人走了出来,一脸茫然的看着保长,用怪异的口音问道:“发生甚么事了?”
“还他妈问呢,鞑子进来了,不出去守城,你们这些红毛鬼都要死!”保长叫了一声后,转头正好看到了刘悦:“你是个官吧?官也要去,不然鞑子杀进来,什么官都跑不掉。”他的语气焦急,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恭敬。
刘悦点头急道:“我知道,我去叫家里人。”
“快去,要是发现你躲着,我就去把锦衣卫领过来。”
刘悦也不在乎他口中的威胁了,走到门前,使劲敲了两下,等到门有松动的迹象后,他用力一推,里面的人厉声道:“谁?”
“是我!”刘悦冲进大门,对着硬生生止住刀势的任长恨道:“德胜门守军全军覆没了,锦衣卫让所有百姓去守城!”
“什么!”任长恨愣了一下。
李再尹从里屋冲出来:“德胜门被破了吗?”
“还没有,鞑贼正抓紧攻城,吴长山等人已经先去了!”刘悦往日的镇静消失不见,声音有些颤抖:“锦衣卫拿着刀上街,无论男女老少,都要去守,吴长山队长已经在城头了!”
李再尹的脸立马变得苍白,和任长恨目光在空中相撞。
门大开着,那保长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你们这里面怎么住了这么多人?赶紧,全都要去。”
“好!”刘悦和任长恨跟着他冲出了门。
李再尹站在原地顿了顿,转身回到回到二进,看到孔彦缙愣愣地站在原地。
“衍圣公,你......”
“我没听到,我什么都不知道!”孔彦缙啊的叫了一声,身体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再尹目光微凝,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跑进房间,对着守了一夜,睡下不久又被惊醒的两个备倭军将士道:“你们两个留着这里看守孔彦缙,他要想要逃跑,就地格杀!”
“是!”一个略年轻的士兵行了一个军礼大声回应,另一个道:“李知县,我们也要跟着去吗?”
“不用!你们在这里守着,把我们这些日子与殿下的书信尽数烧掉,不准其他人踏进一步!”
“是!”
李再尹没有再说,急跑出去,看到花园角落的孔彦缙靠在墙角,满脸的惊恐之色,见李再尹看过来,立刻捂住了脸。
“废物!”李再尹低声骂了一句,冲出大门,看到胡同里面,几个高鼻深目的番邦人正跪在地上,面向西方,似乎在做什么仪式。
他们一共四人,三男一女,全都留着短发,头发有红有黄,右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在额头轻点一下,然后点了下腹部,再从左肩到右肩,就像是在身体上画了个“十”字,表情很是虔诚。
而在李再尹看来却是十分怪异。
那保长转过头来,看着他道:“这群番鬼,一定要搞个这个......”
他话音未落,那四人一齐起身,由那面色平静的女子带头,发出整齐的叫声“montjoie”,极速朝巷外走去。
李再尹当然听不懂,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来得及看清楚那女子面相四十多岁,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他,带起的风将他的衣襟吹了起来。
李再尹目瞪口呆地跟了上去。
到了胡同外面,整条街都已经乱了起来,有人惊恐的大叫,有人站在街中央胡乱地舞动着肢体。锦衣卫虽在尽力弹压,但人数太多,加上恐慌的情绪蔓延的太快,前段时间的压抑累积的太多,今天的消息击垮了他们的最后防线。
李再尹轻轻摇了摇头,跟上了前面那四个人,走上了城头。
......
清河桥前的大帐中,肃杀的氛围在帐中蔓延。
朱泰野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朱阳锦带着朱欣月站在他身后,二十多个高级军官呈圆环,将本就狭窄的大帐挤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在听着面前侦察兵的报道。
“西直门差点失守,于谦带了两万神机营去救,将孛罗茂洛海击毙。但也先趁德胜门守军空虚,以全部兵马去攻。余下的两万神机营已经伤亡过半,德胜门快守不住了!”
听完后,朱泰野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扶手,用眼神扫了一眼面前的众人,沉声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众军官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后,才有一个人开口道:“属下觉得,鞑贼两面强攻,损失惨重,现在去救援正是时候。”
朱泰野面色不变,点了点头又道:“你们也是如此想的吗?”
军官纷纷点头,开始说起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