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辰州。
酉山八卦峰一声巨响!犹如山崩地裂!
比官道旁的巨响更加震耳欲聋!
苗若玫觉得双耳像是突然被风塞满,看着四周的人嘴唇张合,却几乎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她站在离八角楼最远的地方,气劲排山倒海般袭来,震得她退了两步。她赶紧运功抵御,只觉得胸闷气窒,但并未受伤。
八角楼前尘烟滚滚,崩塌的八角攒尖顶依稀可见,师姐孟星美刚才就在八角楼石阶上,她看见沈恬将她推进八角楼里,她有没有躲过方才爆裂的气劲?
苗若玫冲向八角楼,绕过尘烟弥漫的巨坑,从侧面跃进楼里。楼前石阶已经消失,半座八角楼只剩下三根断裂的立柱,和一地的破砖、碎瓦和断木……
苗若玫走进半座八角楼,透过尘烟,她看见了灵堂中的棺木,棺木一头已经破裂,棺材盖也掀开了两尺。尘烟呛得她忍不住咳了两声,她已经能听见自己的咳声。
棺材的另一头,有人也咳了两声。苗若玫听见咳声,心里振奋,急步走向棺材另一头。刚走了两步,只见棺材另一头缓缓站起一人,双手抚摸着棺木,试着用力将棺材盖好。
苗若玫认出此人,正是侠理寺卿裘洛戎。她走到棺木另一头,只见孟星美正背靠棺材坐着,脸上沾满尘土。苗若玫取出手帕为她拭去尘土:“姐姐,没事吧?”
孟星美摇摇头,苗若玫扶她站起身。孟星美看着破裂的棺木,眼神里混着懊丧、仇怨、漠然……内心的矛盾和痛苦,令她转过眼不想再多看一眼。
裘洛戎又盖好棺盖,缓缓道:“孟堂主应该知道,家师是受长孙无忌威逼胁迫,不得已才出手刺杀江夏王,家师一生都为此备受煎熬。如今斯人已逝,孟堂主一定要将此事公诸天下吗?”
“备受煎熬的可不止莫庄主一人,公主也痛苦不已。此仇不共戴天,孟某立誓要让天下人看清真相!”
“真相?世事哪有什么真相,不过在于你如何去看待。孟堂主想要告诉天下人的真相里,可有长孙无忌逼迫家师的真相?”
孟星美没有答言,扶着苗若玫往灵堂外走去。“若玫,经此一战,估计「五尊」也伤得不轻,在场的各派掌门也受了伤,吐蕃细作却还没查出,武盟这两日不会太平。你赶紧下山护住张刺史,如果武盟失陷,一切就要靠张刺史。”
“姐姐,你的伤如何?”
“方才八角楼和棺木挡下了大半气劲,我只是轻伤,不碍事。”
尘烟已渐渐散去,苗若玫放开孟星美,从八角楼一侧绕过巨坑,往山下而去。
回到州府,苗若玫将八卦峰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张矩,但只字未提孟星美。张矩他见苗若玫神色黯然、心事重重,料想她无心再细说,就让她先回厢房休息。
……
上疏朝廷的第四天。
张矩负手站在内院的梅树下,手里拿着一封信笺,望着树枝上的嫩芽,神色较前几日轻松了不少。
昨日,他将苗若玫的讲述细细拆解分析一番,大致拆析出三件事。首先就是忠义堂细作,卓少巧计逼出细作,在此之前从未透露半点风声,这应该在勒苏意料之外。
其次,自然是「潜龙尊者」的出现。莫独逸被刺身亡那晚,夜神之眼看见的那人,凭一己之力抗衡铠魄,张矩猜测那人就是裘洛戎所说的「潜龙尊者」杨证天。勒苏应该也猜到「潜龙尊者」就在辰州,这大大出乎勒苏的意料。
八卦峰丧仪汇聚武盟各派掌门,勒苏必不会放过血洗武盟的绝好时机,故张矩料准铠魄会现身八卦峰,他将自己的推测一并写在信中,让苗若玫送给了卓不浪。
果然,铠魄突袭八卦峰!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潜龙尊者」舍命一刀,铠魄不但未能重创武盟,还从此消失,勒苏也失去了他最大的依凭。细作被挖出,铠魄消失,留给勒苏的时间不多了。
其三,武盟虽未遭灭顶之灾,但受伤者众,就连「五尊」也伤得不轻,眼下正是武盟最虚弱的时候,勒苏定会趁机铤而走险。所以,这两日正是张矩等待的时机,勒苏犯错的时机!不知卓少和沈大哥能否抓住这个时机?
正思忖,牛二引着苗若玫已到了内院。苗若玫依旧脸色黯然,张矩道:“二娘,今日陪为兄到山上看看,如何?”
苗若玫一听,知道他说的是吴忌的秘密石室。二人骑马出了城,来到鄜梁山脚下。山壁看上去与上一次大不一样,二人竟寻不见吴忌的登山处,却望见山壁上的石洞。
二人再三比照,确实没有走错路,这里就是吴忌的登山处,而山壁上的石洞不足三尺宽,离地也是十丈高,与石室极吻合,莫非石洞就是石室的入口?现在所见才是山壁本来的样子?
二人攀上石洞,果然就是当初被幻像遮蔽的石室。不过,石室里已经没有了水泡,也没有了悬于半空的方块,完全就是普通的石室,只是有股腐臭气。
二人对视一眼,慢慢往石室深处走去。越往深处越暗,走了四五步,张矩吹燃了火折子,地上赫然躺着一人,正是如意楼主钱广胜。
苗若玫上前一探鼻息,接着摇了摇头。张矩举着火折子将尸首和四周都细看一遍,然后吹灭火折子,将尸首拖到入口光亮处。
张矩细细查验尸首,道:“死者身上九处刀伤,从胸口到丹田,分别刺穿了心、肺、脾、胃、肾。后腰的深红印迹应该是内劲伤,苗娘子能看出是什么武功?”
“如果我没看错,这是吐蕃的至高内功「龙羊劲」。”
“这么看来,钱广胜是中了勒苏的计,将他引到此处。勒苏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偷下毒手,杀死了钱广胜。”
“他想要的就是那个漂浮的方块?”
张矩不由得想起古敬宗的话,“或许那个方块与铠魄、「潜龙尊者」有关……”
沉默了片刻,张矩取出一方形漆盒,将漆盒中的药膏涂在钱广胜脸上,用力搓揉一阵,钱广胜的脸并无变化。
“你怀疑他易容?”
张矩反问道:“你见过这「枯荣膏」?”
苗若玫点点头:“在八卦峰上,侠理寺卓巡判也用这种药膏揭穿了魏谡的易容。”
“我从枯荣妖道身上得到启发调配的药膏,名为「枯荣膏」。易容大多是用豚蹄和蒟蒻熬制的胶作人皮,「枯荣膏」渗进胶皮里,能令胶皮干枯。但钱广胜……并没有易容。”
“未必……”苗若玫眼神一凛,“吴忌火葬时,脸上的皮肉烧尽之后,露出了一张难以置信的面容,我想那才是他的真面目,而他的尸首也足足烧了两个时辰才烧成灰。”
张矩一听,望着苗若玫良久,伸手合上钱广胜的眼皮,道:“钱掌柜,你我素昧平生,你受奸人所害,而张某需要你的帮助,捉拿害你性命的元凶细作,望你九泉之下莫怪罪张某。”
张矩说完,苗若玫将钱广胜的尸首推下了山,然后跃下山壁。等张矩攀下山,苗若玫已将附近干柴堆了三尺高。二人将钱广胜的尸首抬到柴堆上,点燃了柴堆。
火越烧越烈,钱广胜的皮肤烧得焦黑之后,从脸上脱落,又露出一张脸……正如苗若玫所言。
张矩仔细看着这张脸,不由得大惊。大火中的这张脸,尖耳银目,眉心和鼻翼上似有肉缝。
“果然跟吴忌一样,都是妖怪。”苗若玫淡然道。
“吴忌也是这般模样?”
苗若玫点点头。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从何处来?被勒苏抢走的方块与铠魄、「潜龙尊者」到底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