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离开,次日,便登报公开招标这次铁路建设,挂着合理范围内的价格,面向全国公平招标。
看了眼当天的报纸,记者将我在谈判席上强硬的表现,煽动着爱国情绪展现出来。我觉得不够,于是自己提笔,拿出宁乾洲之前写的那篇文章,学习着他的行文脉络,思想角度,开始写文章。
我想向民众表达铁路自主管理权的重要性,想让他们知道从清政府时期到如今,洋人一次次通过铁路对我们展开野蛮掠夺的案例。我不排斥外资,某种意义上,我们应该拥抱外资。但是,在风雨飘摇的当下,我们也要警惕外资入侵之下的洋人不轨心思。
能自投自规自建的项目,应不遗余力自立自强。
这不代表,我们要闭门造车。应保持高度警惕之心,积极学习借鉴国外先进经验,结合我国的国情,制定出适合我国发展的科学路径。
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赶超海外,真正意义上实现国富民强。
按照自己的想法写完这篇文章,我不晓得写得好不好,只是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讲给民众听。
告诉他们,我拒绝的理由。
署名:施微。
投递出去。
我本以为只是一篇寻常文章,没想到一经发表,就引起轩然大波,全国铺天盖地刊发。民众反响很热烈,期刊头版头条一侧,刊登了一张我特别美丽知性的照片。
我问判官,“宁乾洲是不是背后煽动了?”
判官说,“民间自然发酵,你太有话题度了。你父亲的身份,你丈夫的身份,你如今的立场,以及这场谈判你的公开表现,加上你的这篇文章,全国都炸了,你比当红女明星都红火!”
我凝神。
“民众喜欢你这种一根筋的倔强之人,他们不敢说的话,你说了。他们不敢做的事情,你做了。”判官笑,“你对洋人越强硬,民众对你的支持率就会越高!得民意者,得天下。”
“何况……”判官拿着那张报纸,“施小姐模样漂亮,又是海归。话题度就更高了,民众自愿捧你,愿意看你,乐意听你。”
许是洋人建设团队承受了舆论压力,又见我公开招投项目承建方,他们有点坐不住了。
我去书房检查孩子的作业时,乍然听见紧闭的书房内,似乎有人说话。
“宁帅,内阁高层很不满,这是他们商议好的事情!”那人焦虑低声,“怎么给谈成这样了?”
“女人不懂事。”宁乾洲轻飘飘一笔带过。
“你管管你的女人!”那人愤声,“若是搞砸了,上面迁怒下来!都不好过!”
我默默走开,一个城建项目背后,是错综复杂的利益集团。动了他们的蛋糕,便开始疯狗咬人。
我以为宁乾洲会叫停我的行为,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我默认他准许我继续胡作非为。
初次试水,似乎摸到点门道儿,我胆子大了几分。
洋人提出第二次谈判的时候,我依然寸步不让。我说,“你们如果觉得价格低了,可以不做这个项目,我们国家有非常多的优秀团队可以承建。若是觉得这个项目不赚钱,你们可以撤资。我们可以内阁出资、地方政府出资、亦或者面向全社会民间募集资金,通过发行债券、股票等多种融资手段筹集建设资金。总之,没有你们,我们也能做成这件事。”
洋人代表团愣住了,叫嚣着要给高层打电话。
第二次谈判,亦是以失败告终。
听说高层连夜来了人,找宁乾洲。宁乾洲只说了一句,“管不住。”
高层拍着桌子,发火。
宁乾洲叼着烟,“我试试。”
我躲在门外偷听,以为宁乾洲要阻止我了。
可他没有。
所有的压力都没到我这里,他只字不提,拦截了所有的干扰,看到我的时候,一如既往寡言冷淡。
第三次谈判,我做了让步,洋人也做了让步。
他们要四成。
我只给两成。
最后两点五,达成。
因为之前听判官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种言论,我谨慎地在合同条款里加上了车票价限定区间,设立了上限,不许将百姓坑太惨。
最终洋人骂骂咧咧签了合同。
毕竟他们不签,我就找别的团队签。
我们国家拥有自建铁路的能力。
一场没有技巧,棱角分明的谈判,却赢得了现场最热烈的掌声。像是打了一场胜仗那般,媒体大肆宣扬,民众自发游街喝彩!
我其实还是懵的,做这件事之前,我想要一战成名。可是整个谈判过程中,我完全陷入了那种倔强较真的情绪里,强迫症似的无法妥协,顾不得会不会谈崩了。
不能忍受洋人对我们的欺辱践踏,更见不得利益集团不顾民众生死的压榨。
收集的大量资料证明,我们有能力自投自建,这便是我们的底气。
没有退让的必要。
突然一下子,便在全国知名了,以一种万民追捧的爱国者正面形象家喻户晓。
判官说,我是新的精神领袖,是很多女性的风向标。
说我是民意的发泄口。
说各方势力都会拉拢我,只要我给谁站台,谁就会赢得最大程度的民众支持率。
我像是一种民众认定的政治正确。
那些势力想借用我的影响力洗白自己。
生活,陡然就忙碌起来。
收不完的邀请函,饭局应接不暇,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下邀请,甚至有大财阀沈家老爷子。
似乎陷入了一场抢人大战里,蔡老先生笑着给我打来电话,直夸“精彩”。
他说,“我们组织内部议定,给施小姐副参谋长一职,参与重大事项决策。施小姐,好好干。”
我凝神许久,低声,“靳安,还好么。”
“我们内部情报,他没有性命之忧。”蔡老爷子说,“靳派那边迟迟没动静,应该也在摸底,他们可能在通过各方渠道与靳安取得联系,听从靳安指令。”
听见靳安无事,我方才松了口气,低声说,“我不敢跟宁乾洲提靳安的事情,现阶段,不敢激怒宁乾洲,怕适得其反。”
“我理解。”蔡老爷子说,“伴君如伴虎,稳妥点是对的。”
“劳烦老先生多多关注靳安,有任何风吹草动,您及时与我联系,好吗。”
“自然,这是自然。”
谈判结束后,我滞留在省城两日,忙碌的日子突如其来,宁乾洲一直没露面,似乎有重要的事情去处理了。第三日,他方才回来,一如既往沉得住气。
目光对视上,他淡淡说了句,“做得不错。”从我身旁路过。
“还不赶紧谢谢统帅给你的这次宝贵机会!”判官给我使眼色。
“跟我没什么关系。”宁乾洲走下楼梯,“全靠她自己争气。”
“是是是,施小姐立场坚定,准备工作充分,气势如虹,不枉她熬的那些夜。”判官跟在后面,“也多亏统帅慧眼如珠,合适的事情,交给合适的人办。”
回平京的路上,听说我要路过城南路,很多民众涌上街道,自发给我送东西。
判官坐在副驾驶,不让我开车窗。
我不想辜负民众的热情,还是落下了车窗,于是很多土特产从外面递进来,有馒头、大饼、鸡蛋、蔬菜都给塞了进来。
一个妇人抱着黑黢黢的两岁儿子探头过来,“施微小姐,我们支持你,喜欢你。”
那两岁小家伙手里,攥着一朵皱巴巴的小雏菊递给我,我没忍住笑出声,感动得热泪盈眶。拿过那朵小雏菊,将头伸出窗外,在小家伙脏兮兮的小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谢谢你们。”
这一幕,恰好被记者抓拍。
我想,这是我这辈子最美丽的一张照片,次日的报刊上,我白皙的天鹅颈伸出车窗外,在黑黑的宝宝脸上温柔亲吻。
摄影机抓拍到了我热泪滚落的那一幕。
温柔难以承受的深重神情。
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幸福满足感填满我的胸腔,滚滚澎湃的浪潮激荡在心口,这种感受不似纪凌修的爱,不似靳安的陪伴。它仿佛是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让我忘却一切痛苦,只觉得这一路走来的一切苦难都值得,这些苦难托举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尽管步步艰难。
只觉得活着真好。
至少,我在往前走。
至少,这么多人撑着我,认可我。
刹那间,我似乎不再为了杀死宁乾洲而活,仅仅为了自己而活,这难以名状的体验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