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山准备了好多话,一下子都没法说了。江南是比北方富庶,但也没有富庶到他说的那种地步。至于医疗和养老,那也只是临安和少数大城市才有。
而且这位契丹人,怎么跟之前他遇到的都完全不一样,一点复国情节都没有呢?他憋了一会,说:“生逢乱世,谋克想过安稳日子,怕是难以如愿。丢了牧场回去,女真人能饶了你?”
括里低头想了一下,说:“我也知道可能会有危险。我要就一个人带着一些兄弟,二话不说就跟着大郎干了。就算去投撒八,他怎么也要给我个将军当。
但我不能不管族人,这一千五百多口,老婆孩子,爷爷奶奶,不安顿好,实在不放心。”
范山看了看括里的队伍,心想郭家军真是废物,三百多骑兵被人家一千多扶老携幼的牧民追得乱跑。他又问:“你们怎么跟郭家的人打起来的?”
括里叉手道:“这帮人突然冲过来,被我射倒了几个。一开始还跟我们对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掉头就跑,我们就追了上来。不知道他们是大郎的手下,恕罪。”
范山想,大概是这伙郭家军本来看到男女老幼还带着很多牛羊就想抢,突然受到打击后,又看到铁浮图旗,以为是金兵,就吓得跑了。真是怂包。
范山呵呵一笑:“其实他们是逃兵,多谢谋克帮我送回来。你们远道而来,就在这边扎营吧。我让人送些粮食过来。”
括里连忙称谢,表示愿意用马来换。范山笑道:“不瞒谋克说,我这里有几万匹马,还想送你一些呢。”
两人哈哈大笑。括里说:“既然大郎不愿要马,那括里还有什么可以效劳的?你们南宋人‘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是饿死也不白受别人的恩情。路上见了金子都不捡,全凭自己本事赚钱。我虽然是契丹人,但也知道讲仁义。”
范山愕然,他还是头一次在北边遇到这么夸南宋人的,不由得有点受宠若惊。他以前遇到的北地人,包括汉人,都异口同声认定南宋人奸诈。
他又想了想,括里说的“饿死也不白受别人的恩情”,大概是“饿死不食嗟来之食”。括里道听途说,理解错了。至于路上有金子不捡,可能是“路不拾遗”,他也当真了。
既然括里对南宋人这么有好感,他也不绕弯子,直接说:“有件事还望谋克帮我。”
括里似乎对范山真的久仰,忙说:“大郎请讲,只要括里能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范山说:“也不是多难的事。谋克也知道,我占了海港是等船来,好把这些人马都撤到南边去。这几天说不定就有金兵来,到时候还请谋克帮掩饰一下。”
他看到括里眉头皱起来,赶紧说:“我这里送谋克三千斤粮食,一百套铠甲。”
括里本来不愿答应,因为万一被金兵识破,他这一千五百多族人只有被屠杀的份。但他确实缺粮,虽然赶着一些马匹牛羊,但离咸平府还有接近一千里,只吃肉显然撑不了那么长时间。
而是个男人就喜欢铠甲,更何况就像范山说的那样,万一女真官员非要治他丢失牧场的罪呢?有这一百套铠甲,他就有了一定自保能力。
更何况,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高尚的江南人”,他也不能太自私了。于是他想了一会说:
“李大郎,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让大部分丁壮带着妇孺先走,我和百十个人留下来帮大郎应付官军。当然人家要非要进港,我也没办法。”
范山想了想说:“百十个人怕是不够。二三百人差不多,应付不过去,你们就跑。我再送你们三百匹马,一人双马,肯定能跑掉。然后绕回来,能烧掉他们的粮草最好。做不到就骚扰他们。
或者干脆你们都跟我去南边吧?北边日子不好过。过一段时间就到冬天了,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到南边去,起码温饱可以保证。”
括里其实很想去南方,只不过他们是契丹人,而且还有很多老弱,怕人家不接纳。现在看到范山主动说,幸福来敲门,又有点不敢相信。
他赶紧确认:“大郎是说我们这一千五百多族人?不是说我和少数青壮?”
范山说:“那是自然。不过你们一下到江南去,怕是水土不服。不如先把你们送到沂州府那边。我们高帅讲人人平等,不分族群。我们也需要人教我们放马呀。”
他听括里刚才说谁当皇帝都让他们放马,似乎有怨气,所以就不说帮我们放马,而是说教我们放马。
括里一听,果然比较受用,说:“这事太大,我是很想去,不过得跟族人商量一下,他们不像我这么明白。”
括里一向仰慕南宋。后世的历史上,他后来被咸平府的地方官逼迫,无奈造反,一度打下好几个城池。后来还是敌不过正规军,被击败后去投了撒八。
契丹起义完全失败后,他拒不投降,带人一路冲破重重拦截,神奇般地到了他向往的南宋,成了南宋的骑兵将领,给金兵造成很大麻烦。
但现在的括里在部族里还没有那么高的威望,他的族人也没逼到那个份上。过了一会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很不好意思地对范山说:
“对不起大郎的好意了。他们都不信南方好,还是想回咸平府。我们乡下人没见识,让大郎笑话了。多少人想去南方都去不成,他们,唉,真是........”
范山有点失望,但也没办法,只好安慰了一通括里。然后双方商定,还是留下二百青壮,剩下的继续赶路回咸平府。范山让人送粮食和盔甲来。
他倒不怕括里拿了东西就跑,这个人应该还靠得住。就算括里真的是一个善于伪装的骗子,拿了东西就跑。范山完全可以派出一千骑兵追杀。括里带着老弱也跑不快,被追上可就要灭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