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钢管的喷气声此起彼伏，排出的白色气体弥漫在房间的隔层中，连带着房间也出现淡淡的白雾。
卫阳坤拍了拍身上沾灰的衣裤，坐在仓库对门的椅子上。
仓库里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十几个锤头工会的骨干。
仓库里的其余人，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魂游天外，还有一半的人靠在箱子上打瞌睡。
在西南市这样的地方，白天算是比较安全的时候，许多巡夜的人神经一放松，便撑不住地犯困。
一个体格不下卫阳坤的壮汉，抱着一支步枪，从箱子上站起来，问道：
“老阳，那个外来的怎么说？”
卫阳坤摆摆手：“那个人对枪械跟管道的异常非常熟悉，不是普通人。按他的说法，他是政府专门处理那些怪物的人。”
工会的骨干们骚动起来。
“阳坤，他有说是来做什么的吗？”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问道。
卫阳坤沉默了一下，说道：“那个人叫李命，他说，他要处理掉工厂里的东西，那个让镇子里长出钢管的怪物。”
工会骨干的骚动更大了，争相叫嚷起来。
“处理了好，处理了好……”
“我受够的这些破东西！”
“这人真的有这个本事？我看他穿得不正经，别是来装神弄鬼的。”
人群的吵嚷中，那个白发的老头又发话了，低沉的声音压过了其他人。
“处理了之后怎么办，咱们怎么办？别忘了，这东西麻烦是麻烦，可是护着咱们。”
他看向卫阳坤：“那个人怎么说？”
吵闹的仓库暂时陷入了寂静，所有人都在愣神过后，把目光望向卫阳坤。
卫阳坤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这个最关键的问题是绕不开的。
顶住压力，他缓缓说道：“他让我们离开，去市区北边，那里有安全区，可以保咱们性命。”
“什么，离开镇子，开什么玩笑！”
“外面那么多怪物，这不是逼着咱们去送死吗？”
“我一家老小都在镇子里，怎么走，往哪走！”
“呸，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那个老人正色道：“这可不是小事。如果他真有那么大本事，会护着我们离开吗？”
卫阳坤摇摇头。
仓库里的人都争论起来，卫阳坤被他们吵得太阳穴突突跳着，等到他们声音小些了，抬手压一压，大声说道：“别吵了！投票！支持搬出镇子的举手！”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相互对视了一眼。
没有人举手。
随后，他们震惊地看向缓缓抬起手的卫阳坤。
“老阳！你怎么！”
“会长！”
“阳坤，你举手有举手的道理，跟大伙说说。”
卫阳坤把手放下，扫视房间里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个月，我来这里已经一个月了。我当时开车带着我老婆，我女儿，还有我几个兄弟，七个人，七个。闯过那些怪物，在镇子里住下，认识了你们，做了这个会长，就是想带着大家一起活下去！”
“现在呢？哈，现在还有多少人？你们家里还剩下多少人？”
“我老婆变成怪物，我兄弟变成了怪物，被工厂给吃了！被车队给打死！染了病关在房子里！”
他的语气突然放缓，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我女儿也这样。”
“镇子里能搜的都搜过了，很快就要断水断粮。守着迟早是死，出去还能搏一条命。我想出去。”
他再次把手缓缓举起来。
工会的骨干中，有人神色挣扎，一咬牙也举起手来。
加上卫阳坤，一共是3个人。
白发老人摇摇头：“阳坤，你是会长，没人主持大局，你走了大家怎么办？”
“你也知道，工会大家都信你，万一你走了，其他人趁机找咱们麻烦……我们可就真完了。”
“是啊，阳坤，你还是不要走了。”
“大不了咱们在镇子边多找找，吃的肯定会有。”
“阿坤，你可不能这么自私啊！”
“坤哥…”
“阳坤…”
那些没有举手的人纷纷出声。
镇子上可不只有他们一个抱团的势力，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早就盯上他们手里的枪和物资。
要是卫阳坤真的跑了，锤头工会里的人谁也不服谁，肯定会陷入混乱，到时候可要死好些人。
他们知道卫阳坤这人心肠软，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所以说话的语气越发恳切起来。
声声入耳，卫阳坤呼吸逐渐加重起来，心神也越发疲惫。
哪怕是当初躲藏怪物追杀的日子，也没有让他感到这样的累过。
他只是一个拥有些许指挥才能的普通人。
自上任以来，他竭尽所能地维系工会的秩序，为镇子上的人提供帮助，是为了自己的家人、朋友，也是因为他体验过那种无助、痛苦的感觉。
推己及人，不想他人也遭受这样的苦难。
他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团结更多的人一起努力活下去。
但是……
西南市的阴影一天天压下，压垮了总部多少人的腰，更别论他这个局中的普通人。
死亡根本没有远去，只是藏在了镇子“和平”的假象之中。
他太累了。
“我……我不想……不能留下来，在这里，迟早会死的……”
那个老人恳切地说道：“阳坤，看着我的眼睛。你是个好小伙，你对我们的帮助，我们都看在眼里。大家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你。”
“现在，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外来人，你就打算抛下所有人，就这么走了，你真的忍心吗？”
“想想你的女儿，你真的忍心带她走出镇子，去跟那些怪物东躲西藏吗？”
“就算没有那些怪物，你们孤零零几个人，被其他组织抓住了怎么办？”
卫阳坤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像是在极力抵抗什么，有些木讷地说道：“我得走。”
眼见卫阳坤迟迟不收回主意，几个骨干眼中逐渐露出凶光。
如果卫阳坤离开镇子，死了也就算了，万一被其他势力的人挟持，作为要挟。
以他在镇子中的人望，肯定会有许多会员跟着他一起倒戈。
当然，杀卫阳坤，他们是不敢的。
有人脑子转得快，一拍箱子，大骂道：“妈的！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骗子，就把咱们工会搅成这样！我倒要看看他有几斤几两！”
“我看哪个外来的用心不纯，都告诉他住进来会死，还偏要留下来，指不定想干什么！”
“杀了他！”有人已经掏出弹匣，给枪上膛。
“对，杀了他，他不是有本事吗？倒要看看他有没有三头六臂，够不够吃我一梭子！”
仓库里的人都哄闹起来，也不管卫阳坤的呵斥，开始骂骂咧咧地往仓库外面涌，大声呼喝周围的其他人，呼啦啦聚集了几十人，开始在镇子里寻找王闽的踪迹。
卫阳坤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脸红脖子粗的他，还没冲出仓库，就被门口的人伸手拦在了里面。
“会长，你就别出去了，等外面的危险解决了。”
“是啊，阳坤。”唯一没有一起追出去的老头子，从位置上起来，缓缓说道：“这都是为了大家好。”
嘴上说是保护他，实则就是变相的囚禁。
卫阳坤回头看着老头，气得手直发抖，缓缓掏出枪。
门口的人眼神微变，身体隐隐后靠了一点。
突然，他一下子把手枪摔在地上，一言不发地坐回箱子上，面色阴沉地看着白头发老头。
“我已经动不了你们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不要耍小脾气，外面的情况你也知道。”老头子轻轻叹气道：“变了，可是要死人的。”
卫阳坤冷笑一声：“我只知道，树挪死，人挪活。当初就应该保留外勤队，那样镇子也不会成这种缩头怕死的鬼样。”
最开始的镇子，可是连全副武装的车队都敢动手的主，哪有现在这畏畏缩缩的模样。
就像王闽说的，背靠这样大一座“诡异资源”，哪有不想打出去的道理。
卫阳坤暗恨。
当初这些人，借着袭击车队损失惨重的由头，联名取消了外勤探路的队伍。
他哪能不知道，这些人分明是舍不得将拿到手的资源，白白向外勤队倾斜，更不愿意哪天被选入外勤队，外出送命。
甚至，这个镇子能分裂出这么多拥有热武器的小势力，也是这些人在他背后使绊子。
“你不懂，大家都是到这里来活命的，真那样搞，镇子的人心就散了。”白发老头摇摇脑袋。
卫阳坤讥讽地说道：“我看，是你们的心先散了吧。”
白发老头默默无语，没有接话。
“哪怕没有那个外来人，我也打算走了。”卫阳坤拿出半截烟屁股，点上两口，又把火掐灭了去，“死怪物肚子里，也比烂在这里等死强。”
白发老头绷直了身子：“阳坤，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想想你的女儿。”
仓库里陷入一片沉默，外面的嘈杂声更重了。
老头侧耳听了听：“那个外来的活不过今天了。”
卫阳坤看向门口，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你们拿枪指人的本事，可比胆子大多了。”
“看来你需要帮助，卫会长。”忽然一股浓郁的墨臭味在仓库里弥漫开来。
卫阳坤和白发老头同时一愣。
仓库的阴影里，一道扭曲的人影从地上缓缓升起，没有明确的外貌特征，滴滴答答的黑色黏液不断从人影袖子口滑落。
那是名为“李命”的声音。
“你！”
卫阳坤“腾”地从箱子上站起来。
仓库里的几人惊恐地看向黑暗处。
“我好像给你带了一些小麻烦。”黑色的人影稳定身形，圆形的头颅上，裂开一道类似嘴巴的裂缝，不断张合。
下一刻，人影已经来到白发老人面前，一拳砸在他的肚子上，身体瞬间就成虾米似的弯曲起来，却被王闽牢牢拎在半空。
“我最讨厌嘴碎的人。”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卫阳坤看着模糊的人形，问道。
“我是李命啊，过来处理那个什么工厂的。”
卫阳坤想到了什么，又连忙说道：“你别杀他！他是副会长，可不能死！”
“放心。”
王闽咕噜一下，把人扔出门外，丢出去，不知道砸在了谁身上。
“我还要你们这块招牌，来安抚镇子上的人。”
“过来！他在这里！会长被抓了！来！”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呼喊声，很快就蔓延到十个、百个。
“看来我下手还是轻了，这老毕登居然还能说话。”
看着卫阳坤涨红的脖子，王闽说道：“卫会长，你还是死心吧。”
“你有这本事，赶紧走啊！他们马上就围住这里了！”卫阳坤急得跳脚，想要去推王闽，被对面直接躲开了。
“我有这本事，干什么要走。倒是你，再不出去，就真是挟持你了。”
话音未落，王闽已经拉长了身子，像拎小鸡崽儿一样，抓住卫阳坤业扔了出去。
外面又是一阵混乱。
“他就在里面！别让人跑了！”
“上，围了他！”
仓库门里边，呼啦啦挤进一大群人，都是端着枪。
门外面，一堆拿着家伙事儿的人头，将仓库包围了起来。
“怪物，去死吧！”
混乱中。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扣动扳机，一伙人全都条件反射，向着黑色人影的位置疯狂射击，其中竟然夹杂有不少金色的子弹。
令人意外的是，黑色人影像是木桩一样，竟然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子弹穿透身体，打出一个穿透的大洞。
不过两秒钟，黑色人影已经像破烂的筛子，千疮百孔，却违和地站立在原地，没有倒下。
“躲开！”
镗、镗。
两颗特制的手雷从人群里飞出，落到黑影脚下不远处。
破碎的弹片四周抛射开。
一些人虽然躲避及时，但依然被碎片波及到了。
门外，一个白发老人坐在椅子上，后怕而怨毒地盯着里面，人影的爆炸处。
突然，一只黑色的手掌从他身后伸出，掐住了他的后脖子，冰冷的触感让白发老人浑身一抖，惊恐地看向身后。
“我一般不杀人的，给你个痛快。”
咔嚓嚓。
不等他完全把头转过来。
黑色的手掌已经深深嵌入皮肤，将椎骨捏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