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客栈的马车前,岳灵泽在兵卒的护送下走出了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乐音和商筑并肩站在对面的屋檐下注视着马车缓缓从眼前经过。
“他以后会如何?”
“不知道”
“他...能活下去吗?”
替他跟着平昌王一路杀入深宫,每每想起那一张张狰狞厮杀的面容和雨水下在地上流淌的血河,她就不禁替他感到担忧。他该如何在那个阴森冰冷还会吞噬人血肉的皇宫中活下去...
“生死皆由天命,又岂是凡夫俗子能轻易看破的?”
“天命...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人却活得好好的,这就是天命吗?”
虚无地注视着眼前那些依旧照常生活的百姓,乐音沉默了片刻后转头困惑地看向了他。
“天命真是奇怪,它让心地善良的人死在恶乞的拳脚之下,让不明世事的稚子死在阴诡的暗算之中,让一生劳碌只求安稳的百姓死于乱刀铁蹄...”
“命没有对错,也没有该与不该”
“所以我不信”
她望着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倔强笃定,商筑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后才转头看向了屋檐外的不再落雨的天空。
“雨停了,走吧”
“驾~”
筑京城外,蜿蜒的大道上浩浩荡荡的大军如潮水般滚滚向前,身着褐色铠甲的士兵高举着带有荣字的军旗,步伐整齐划一,所到之处皆是尘土飞扬。
马蹄声如雷鸣般轰响,策马行在最前端的男子身着虎头战甲,高大的身材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一双锐利的鹰目,深邃而冰冷,仿佛能洞悉人心的一切秘密,让人望而生畏。
一处小断崖上,踏上返回信盟路途的商筑和乐音被这震天动地的声音吸引驻足。
静静注视着那根本望不到头的队伍,乐音的内心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和震撼,但当看清为首男子的面容时,她的神情却突然变得极为复杂。
“他是谁?”
“镇国大将军,荣玄”
“荣玄...”
“杀你祖母和百姓的是他堂弟荣石龙”
看她面色凝重地慢慢没有了声音,身旁的商筑仿佛一瞬就洞悉了她的所思所想。
“走吧”
她的目光追随着荣玄从眼前经过,又等到他彻底走远才镇定地转身回到了原本的路上。
没料到她会如此平静爽快地离开,商筑先是愣了愣随后赞许地勾了勾嘴角。
“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
“要不我们捡块石头砸他?砸不死应该也能出出气”
“......”
乐音扭头蹙眉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快走了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商筑缓步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终于有了一丝从前的生气,脸上的神情也不觉放松了些许。
荣玄击退北部外族,率二十万大军和战俘得胜归京,入府之后便一直称病不出。纵然平昌王手握国玺和传位诏书,但面对如此悬殊的兵力也不得不先低头示弱,以体恤三朝元老为由亲自登门探视,盛赞他克敌制胜功莫大焉,又细数荣家为东楚立下的汗马功劳,言及情至之时,更是放下了储君的身份向他伏地叩拜以表敬畏之心。
高坐在主位上的荣玄见他如此,虽然嘴上说着折煞可心中却十分满意他能如此知趣,就连荣贵嫔和小皇子生殉一事也当作过眼云烟似的略过了。
得了他的点头,平昌王在料理了岳开霁的丧仪之后在满朝文武的眼前顺利登基为帝,改国号为靖安,尊镇国大将军荣玄为太师兼北道大行台,又提拨了一众荣氏子弟,让本就权倾朝野的荣氏更是如日中天。
一直被安置在别苑的岳灵泽,因为曾当众替先帝宣读传位诏书和恭迎新君而被许多人知晓。平昌王登基之后将他选为了太子伴读,准他长留宫中跟随一众少师修习,以此来向天下彰显自己的仁德之心。
“你们日后就住在这里吧”
“这?这宫殿如此偏僻,公公怕不是带错了路?”
“没有错,就是这儿”
堆满杂物,蛛网遍结的宫殿里,青玉背着包袱眉头紧蹙地打量了一圈也没看出个能下脚的地方,身边的小太监眯着眼睛,捂着口鼻抖了抖自己的衣袖,尖锐刻薄的声音就像是两把刀剑故意刮擦一般刺得人心里难受。
“有的住就不错了,宫里还有那么多的娘娘和皇子要安置,哪有这么多屋子给你们挑啊”
“可这...”
“姑姑,就住这里吧”
青玉还想争论什么,身边的岳灵泽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说着自己朝着殿内走去。
“那奴才就退下了”
小太监看他脸上没有一点怒气,隐藏在心里的不屑和轻蔑也是装都懒得装了,挑衅地看了一眼青玉后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咳咳...”
拨去眼前的蛛丝,殿内的岳灵泽平静地挽起了自己的衣袖开始清理眼前那些被灰尘覆盖的杂物。
听见里面的动静,站在门边的青玉也赶忙走了进去,看他毫不在意地抱起了一堆破烂的帘幔,当即就要上前去抢。
“殿下!放着我来吧”
“不用,这些小事我也能做”
他说着把怀里的帘幔丢到了屋外,又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根木棍仔细地清理着屋子里的蛛网。
可他越是忙碌,青玉的心里就愈发感到心疼,从前荷山府虽然荒芜,可比起这里至少还像是个人住的地方。
“殿下,你去外面歇着吧,等我清理干净了再叫你进来”
“姑姑是觉得我无用?”
“...怎么会?只是你一贯不曾做过这些杂事,我怕你会受伤”
“不会”
他蹲在地上拾捡着地上散落的木盒脸上的神情始终十分平静。
“我和乐音在寺庙时也常帮师傅们干活儿的”
“是吗?”
听他忽然提起乐音,青玉的神情不觉微微一滞,想起那个与苏云岫眉眼相似的孩子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可惜。若不是带岳灵泽出府,她也不至于会招来杀身之祸。
“姑姑,乐音,真的死了吗?”
“为何忽然这么问?”
“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他说着忽然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认真的模样莫名看得她有些心虚。
“余先生不是说她是在学舍被之前的那个乞丐的同伴刺死的吗?”
“真的是这样吗?”...
几月前
“…乐音…是你吗?”
“不是”
站在身前的人漠然地挣脱了他的手,可哽咽的声音却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他本想去追上去问个究竟,可离开房间后一个陌生的男子却突然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
“再追,她可就真的小命不保了”
“你是谁?她…她是乐…”
“嘘”
站在他面前的商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若叫你的仲父知道她还活着,死的恐怕就不止是她一个人了”
“什…”
“灵泽!”
拱门外,看着商筑弯腰注视着一脸诧异的岳灵泽,余一蹙眉快步迎了上来。
“你为何在这里?”
商筑侧目淡然的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意。
“他出来寻你们险些摔倒,我便扶了一把,余兄如此紧张做什么?”
“多谢”
余一怀疑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扫视了一遍,岳灵泽见气氛冷凝回过神后赶忙冲着商筑作了个揖,这才打消了他的顾虑。
“该听的都听了,也是时候出门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转身看了一眼藏在石墙之后的乐音,商筑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岳灵泽,然后缓步走出了门朝着宅院外走去。
“??!”
“????!”
“??????????!”…
信盟,从筑京归来以后乐音又和之前一样起早贪黑地修习着那些身为刺客需要精通的术业。虽然不似初到时那样魔怔,但每日歇息的时间也是极少的。
“你练这么快,就算出去了也未必能杀了荣石龙”
“怎么是你?”
演武场外,薛锦漠然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满头大汗的乐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疑惑地看向了她,很快目光就落在了她的包袱上。
“你…被赶出信盟了?”
“…信盟不要的人只会杀,不会赶”
“那你是要逃走?”
“是的话,你要叫人来?”
“与我何干?”
毫无兴趣地收回了目光,乐音捡起了地上的剑就要离开,可身后的薛锦却突然扔下包袱朝她伸手探了过来。
强劲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持剑的手,旋即便带着她在空旷的演武场正中使出了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剑术。
“教你一次,算作是鬼山窟我用你做饵的偿补”
乐音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木剑,身体随着她的指引灵活动转,接连几式舞下体内竟已生出了气血通畅之感。
待最后一式结束,她轻轻将她推到了一边,自己则捡起了地上的包袱头也不回就往武场外走去。
乐音困惑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了在尚未亮起的天空下,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想为鬼山窟的事做偿补,也没问她究竟要去哪里,只是看着她离开的时候心里还是莫名的闪过了一丝失落,虽然她们的初识并不愉快,可她却是除了商筑之外,在这里让她感到唯一熟悉的人…
冬尽春回,春去夏来…薛锦走后乐音的日子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四季在日复一日的修习中悄然更替,不知不觉中便将她推入了一个崭新的寒冬。
又是一年元日将近,已经很久不露面的商筑背着一把古琴在某个深夜忽然出现在了她练习暗器的树林外,看上去像是刚刚从远处归来。
“这是什么?”
“琴谱”
“给我做什么?”
“赠礼”
燃烧的火堆前他将一本陈旧的琴谱递到了她的手中,随后又把身上的琴也解了下来。
“赠礼?”
“我去了一趟筑京,这是有人托我带给你的”
乐音翻看琴谱的手在听到筑京二字时倏然僵在了原处,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脸,过了许久之后才仿佛从他温和坚定的目光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将视线放回了手中的琴谱。
“他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