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赖皮陈能够在江北区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果然还是有些手段的。
互相连坐,互相揭发,互相惩罚。
这样就等于断了所有人想要逃跑的念头。就像装在桶里的螃蟹,不管哪一只想往外爬,剩下的都会连忙拖住它的腿,把它再次拽回到深渊里面。
车开到一半的时候,我给郑宝钢打了个电话,让他提前买一些消毒用的酒精和棉球。
酒店门口,老远就看见郑宝钢提着个袋子在等我们。得知小虎是我从江北区最大的丐帮救出来的,立刻围着他问个不停,打听自己儿子的下落。小虎一一耐心回答,最后确认他的儿子不在赖皮陈的手里。
郑宝钢脸上虽然难掩失落,但还是主动帮小虎处理小拇指上的伤口。
慢慢解开小虎小拇指上的纱布,一股腐臭的味道扑鼻而来,待看清了伤势后,我和郑宝钢同时瞪大了眼睛:一条手链正嵌在小虎伤可见骨的小拇指上!
没有理会我们的震惊,小虎一脸冷静的说:“只有藏在这里,才不会被赖皮陈发现。”
我心里一惊,这孩子红姐还真是没选错,小小年纪能对自己做这么狠的事儿,这份心性比一般的大人都要强上许多,而且脑瓜子聪明,手上也有绝活,以后看来是个好帮手。
也许是想到自己的儿子可能也会受到这样的对待,郑宝钢的脸色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帮小虎包扎了伤口,最后在我的催促下才离开了。
晚上小虎跟我同睡一间房,他把那条手链翻来覆去洗过几遍之后,又喷了酒精消了毒,然后把手链递给了我。
“把手链还给那个阿姨吧。”
我接过手链,看了他一眼,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小虎,你为什么要偷这个呢?这个东西就是个地摊货,一点都不值钱,你还藏在包着伤口的纱布里,也不怕到时候感染了,让你的手指更严重,到时候可能会连累整只手都废掉了。”
“手链不值钱,值钱的是手链背后的人。”小虎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跟红姐说的话有些类似,我顿时来了兴趣:“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和阿姨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们了。”小虎得意的说,“当时我亲眼看见你随手从一个人的兜里摸出了一个钱包,然后一眨眼的功夫又把钱包还回去了。”
听小虎这么一说,我马上想起来了。
当时我和红姐刚下火车,我们身上的零钱以及一些稍微值钱的物件都在路上被车匪抢走了,只剩下鞋底里的银行卡,车站里人来人往,从鞋底扣银行卡,也太引人注目了,怕是要被同行惦记上了,再说了藏银行卡的时候上了胶,也没有那么容易拿出来。
但是身上没点钱连吃饭住宿都成问题,所以我才在车站,趁着人多的空,随手摸了个钱包,拿了里面的现金,随后又把钱包和里面的身份证还回去了。
可没想到被这个孩子看见了,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就盯上了我们,所以才会故意偷走红姐的手链引起我们注意。
“那……你的意思是,想跟着我们混吗?”我有点不可思议的问了一句。
“想。”小虎想都没想,回答的斩钉截铁。
这世间的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红姐一路精挑细选,挑了小虎,而小虎也从一开始就打起要跟我们混的主意,这突然而来的双向奔赴让我越来越相信命中注定。
“行,那你小拇指这个伤到底怎么来的?”我随口一问,却没想到似乎还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小虎显得有些犹豫。
“我……我以后再告诉你行吗?”
“行。”我也不逼他,反正后头的日子还长。
似乎是怕我反悔,在我翻过去准备睡觉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我是说,等你和阿姨把我从这里带走以后,我再告诉你们。”
“没事,等以后再说吧。要把你安全的带走,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明天也是最关键的,现在先睡觉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带着小虎开车去了红星马戏团。
当我把小虎往房立伟面前一放,房立伟立刻眉开眼笑,走过来把小虎从头到脚的捏了一遍,甚至还掰开牙齿检查了一下牙口,一边打量一边不停地称赞:“好啊,好啊,就是要这种生坯。瞧瞧这张脸,多招人疼。”
红姐也在旁边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叫小虎又是劈叉又是撕腿的,最后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模样和身段都勉强还行吧,有点明星的样儿。”
我坐在沙发上翘了个二郎腿,说:“我检查过了,赖皮陈那里基本都是这种货,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但就是价格嘛,比房团长之前跟我说的要高一些,赖皮陈撂了话,必须三万块钱一个,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房立伟那张刚展开的老脸马上又皱了起来,虽然很满意小虎,但是却舍不得出那么高的价格。
看到房立伟这个抠搜样子,红姐立刻把房立伟叫到一旁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山猪吃不来细糠,就这一个小虎就能抵得上马戏团里现在这十二个孩子,真是金山摆在他面前都舍不得挖。
经过红姐这一番骂,房立伟也下定了决心,当即拿出十万块钱付了首款,把这笔生意定下。
我接过裹着油纸布的钱,拉着小虎准备回去,小虎却突然挣脱我的手,扑到房立伟面前,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叔叔,求求您,救救我吧!”
众人一愣。
小虎继续说:“叔叔,我不想回去做乞丐了,我想跟着您学杂技,靠本事吃饭——”说着又磕了几个头,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眼泪汪汪,一双桃花眼哭得通红:“叔叔,您救救小虎吧,小虎无父无母,只要您愿意把小虎留下,以后您就是小虎的爸爸,小虎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给您做好多好吃的……爸爸,爸爸……”
小虎突然的一番表演,不只我傻了,红姐也傻了,悄悄给我比了个手势:咋回事?
我回:不知道啊,这小子也没提前跟我商量。
我让小虎跟我回去,但小虎已经抱着房立伟的大腿叫爸爸了,一口一个叫得特亲,怎么都不松手。房立伟也被小虎这几声“爸爸”叫的喜不自胜,当即就要把小虎留下,说这就当那十个生坯中的一个,后面赖皮陈再交九个就行。
没办法,我只能离开,那边小虎已经跪下给房立伟行拜师礼了,我看见他回头对我眨了眨眼,表示一切尽在掌握中。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不过好在小虎还是愿意跟我们一起,事情还是可控的,另外回去的一路上我也想了一下,看赖皮陈对小虎的态度,我要是现在又把小虎给赖皮陈送回去,那后面想把小虎再弄出来可能就比较困难了。
想来小虎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又怕我不同意,所以才自行决定搞了这么一出。
这个小兔崽子!
第二天早上,我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跑去见了赖皮陈,把昨天的场景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最后把小虎的主动留下说成是“房立伟对小虎一见钟意,强行给扣下了”。
赖皮陈听完脸色一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龟儿子!在老子的地盘上还敢扣老子的人,怕是嫌命长了!”
赖皮陈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现在居然骂出了脏话,看来是真的怒了。
为了不被他迁怒,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说出房立伟让五月十二号在钢铁厂见面交货,到时候赖皮陈带上另外九个“生坯”,他再结尾款。
此话一出,赖皮陈的脸更黑了。
“这龟儿子要别人我就算了,但他偏偏要小虎,偏偏要我最看重的小虎——”
赖皮陈说,小虎是他一年前在一个景区里捡来的,当时一见着他就觉得很投缘。果然自打有了小虎以后,他的生意就特别顺。
赖皮陈也知道自己干的是缺阴德的买卖,所以老天没给他一儿半女。把小虎捡来后,他一直都是当儿子养的,算手下的人都知道小虎算是他赖皮陈的半个“种儿”,以后是要给他养老送终、扶棺摔盆的,今天房立伟敢扣小虎,那就是动他的命根子。
我心想,你的命根子你都舍得弄出去要饭,也是真够缺德的。
“你知道小虎那根手指头怎么断的吗?”赖皮陈情绪激昂,拍着桌子自问自答,“那是我儿子帮我抓一个逃跑的小崽子,活生生让那个小崽子咬断的,他是真孝敬啊,因为我的生意都见不得光,为了不让我的生意被人查出来,硬生生挺着连医院都没去!”
我心中了然,难怪小虎不愿意告诉我手指的事情。
我这边哄着赖皮陈,房立伟的电话又打过来了,电话里房立伟喝得醉醺醺的,说:“我昨晚想了一宿,不行!晓红说得没有错,别人买点鸡蛋都是买十送一,我买的可是十个孩子,而且是三万块钱一个!凭什么不能给我送一个?这个小虎这么乖,我可舍不得‘加工’,我要把他留着当儿子养,你让那个姓陈的再给我送一个,就当添头了。”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把房立伟的话给赖皮陈转述了一遍,赖皮陈听完气的阵阵冷笑。
“五月十二号早上,钢铁厂是吧?”赖皮陈反复咀嚼着时间和地点,脸上露出了残忍阴狠的光。
柴火已经架好,油也浇上了,至于这个火烧得怎么样,那就与我无关了。
我早就做了准备,我打电话给让郑宝钢,让他帮我找了一伙人扮演警察,在他们交易的时候直接出现,然后控制住场面。等他们一出闹剧开场,我就和红姐带着小虎逃之夭夭。
一切都如我计划的那样,进展的很顺利。
在去火车站的车上,红姐问我,“高志明,你把那个叫郑宝钢的留下,不怕赖皮陈和房立伟找他的麻烦?”
“他们再厉害,还敢找警察的麻烦?”我反问。
“他们不是农民吗,赖皮陈和房立伟会怕假的警察?”红姐诧异地看着我。
透过后视镜,小虎和我相视一笑,我说:“那个郑宝钢不是农民,是真警察。”
我从赖皮陈那里把小虎带出来的那天晚上,郑宝钢帮小虎包扎了手之后一脸深沉地离开了。我以为他是在为他的儿子担忧,没想到小虎却翘起自己的小拇指向我展示。
我最开始还没明白小虎的意思,直到他提醒:“你觉不觉得,这个叔叔包扎伤口包扎得特别好吗?”
我立刻反应过来。郑宝钢在包扎的时候显得特别专业,严格按照“8字形”将纱布覆盖在伤口上,规律有序,比医院的一些护士包扎得还好。这专业的手法,哪里是一个农民能做出来的?
我开始怀疑郑宝钢的身份,背后一调查才知道,郑宝钢是个真警察,而且查的就是拐卖儿童的案子。
我心中暗道一声好险,差点就被连锅端了,还好我从来没透露过我和红姐的身份,最近也没有犯事儿,而且联系房立伟和赖皮陈也是出于救小虎。
也亏了小虎心细,这下歪打正着,这场三方混战就留给郑宝钢这个真正的警察解决吧。
恭城西站的买票窗口,我问红姐下一站去哪儿。
红姐说:“京都吧,带小虎去治手。”
火车上,小虎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直侧着头看向窗外,狭长的桃花眼慢慢阖上,却又总是在一点细微响声后立刻睁开。
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的手怎么受伤的,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哦,这个啊——”他抬起左手,眨了眨眼,“那会儿没吃的,跑去跟狗抢食的时候被狗咬的。”
红姐心疼地抓住小虎的手,放在嘴边轻轻的吹了吹:“可怜的孩子,还疼吗?”
“不疼了,红姨。”他立刻露出灿烂的笑,把头倚靠在红姐的肩上,小狗似的蹭了蹭。
红姐幸福地闭上眼,很受用。
我也把头扭向窗外,不再多问。这个小崽子刚从狼窝里出来,还没完全信任我们呢。
也罢,时间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