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玑欲按那道士所言去寻一寻那栖云寺,便告诉谢玿她有东西要采买,谢玿应下,招了一武功上乘的护卫随行。
马车走西面金光门出了城,一出城门,那护卫便犯了难,高声问到:
“夫人,您要往哪去?”
“官道向着西南方吗?”
“是。”
“且沿官道先走下去吧。”
“是。”
马车往前跑了一段,来到一个岔路口,护卫停下车询问,天玑问:
“两条路分别通向何处?”
“一条可达凤翔,另一条属下不知,或往山南西道。”
天玑随口道:“便走第一条吧。”
“是。”
天玑坐在车内等着,马车却迟迟未动,外头响起护卫的声音,像是在驱逐什么东西。天玑掀开帘子探出头来,那护卫急忙道:
“夫人,这有天籁鸮挡道,属下怎么也赶不走。”
天玑瞧了瞧道路正中央淡定地捧着坚果啃食的天籁鸮,丢下一句“精灵奇宝,此物有灵,换道吧”,便钻回车内。那护卫看了眼那天籁鸮,坐回车前调转马头。
这护卫也说不准这条道将通往何处,他是大户人家的护院,两眼一睁便是大院高墙,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或许是新添了条官道,瞧着方向与山南西道大致无差。
马车越往前走,路越窄,林越深,遮天蔽日,冷气阵阵。然而沿途生灵却活跃起来,倏忽兽影,四面禽鸣。那护卫抖了抖身子,精神戒备起来,还道是条官道,原来是条野径。恐有野人袭击,又患山野精怪。
天玑亦感受到了周遭环境的变化,此道上甚是阴凉,她心中祈祷能寻得栖云寺,两只手不由得绞在一起。
天玑内心正焦灼,便感受到马车缓缓停下,外头传来护卫略显迟疑的声音:
“夫人,没路了……?”
天玑一顿,掀帘而出,刹那内心激动,几欲喜极而泣。
那道士说的是真的!
只见这条道断在眼前,直冲山门,山门破败,圮于道,遍布青苔,隐隐可见“栖云”二字。抬眼望,茂密深林,云蒸雾绕,仙鹤起舞,啸声直扼青天。山门之后,是一眼望不尽的青石长阶,蜿蜒而上,于云端出露,窥见暗沉一角。
栖云寺隐于雾中,今日一见,方知非为尘埃之流,而是仙气氤氲。
天玑神情激动地下车,来到山门前,虔诚合手,初韵打了个寒噤,一脸担忧地道:
“夫人,让奴替您去吧。长阶绵延,夫人攀行多有不便。”
天玑笑了笑,点了点初韵的额头,道:
“小丫头片子!我只想为我的夫君求个平安,哪能叫你代劳?”
于是天玑连初韵也没带,臂上挎着装贡品的篮子,独自走上长阶。青苔满地,落足湿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上九阶,她便虔诚伫立,双手合十,为谢玿祈祷。初韵在下头看着,即羡慕又心疼,忧心天玑的安危,又艳羡如此金枝玉叶愿为相爷这般放下身段。
长阶共有两千九百九十九级,世人曾有传说,若攀爬仙人布下的仙阶,三千可得教化,得道升仙,享长生不老。
越到后面,天玑抬起的脚步便越沉重,速度越慢,鬓发不知是被汗水还是雾气打湿,天玑微微喘着气,望着前方好似无穷无尽的长阶,呼出口气,继续向前走。高处不胜寒,这青石长阶格外湿冷,打湿重台履,寒气直逼双足,而天玑上方却在冒汗,冰火两重天,好不煎熬。
不知爬了多久,终于见着栖云寺。栖云寺虽说和净眼寺一样被称作“寺”,却远比不过净眼寺的规模,只有一座里外都褪色的金殿。寺里清冷,毫无人气,若非天玑到此,天玑只怕寺中访客皆是山鬼精怪。
香火驱散天玑浑身的疲惫,天玑站金殿外的香火炉前,从炉旁取了三支香,炉内还燃着几支香。天玑借明烛点燃高香,将香插进炉内时,扫落几段灰烬,瞧着炉内满满的香灰,天玑心生无比的敬畏。
拜了拜,天玑理了理衣裳,确定自己衣着得体,方才步入殿中。殿中陈设古朴简单,便连侍奉的佛像也是泥身而非金身。天玑定睛一瞧,未曾见过这位佛祖,再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哪里是什么佛祖,这上面分明供着一位仙家。
和尚为寺,鬼神为庙,这哪里是一座寺,当是栖云庙,那道人可将她诓惨了。
一位蓝袍小道跪坐在一旁,闭目喃喃,不知道在念些什么。他已占去一个蒲团,殿中便只剩了一个蒲团。
饶是这般,天玑也不敢轻视这庙去,反倒心中更加虔诚,献上贡品。只是跪下时,她双腿绵软,径直跪倒在地。天玑双手合十,闭了眼,在心中祈祷,虔诚下拜,长久不起身。
殿中那低声喃喃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下,天玑直起身时,那小道已不在,她身前端端正正放着一个漆盘,里面安安静静躺了一只小小的平安符,上面绘着繁复的铭文,一张纸条被压在下方。天玑小心拾起,上面墨迹未干,隽秀的字体写道:
“施主诚心如此,即是有缘,此符贴身放置,可护施主想护之人,时下顺遂。”
天玑诚惶诚恐,他怎知自己为他人求符?接过平安符,天玑再次拜下,临行前点了十三炷高香,功德圆满,来敬神明。
只是苦了天玑下山,左右无攀扶之物,不好借力,每下一步,两腿打颤,一不小心便会摔下,甚是折磨。然而,诚心至此,又有何惧?
天玑走后,那小道不知何时复跪坐原地,闭目凝神,低诵道经,候着下一位有缘人。白衣道人出现在殿前,朝殿上遥遥作揖。小道睁眼瞧着他,微微颔首。
白衣道人以扇遮面,有些事他不敢插手,怕被上头知晓,符元仙翁云游在外,不受上头管束,借他之手倒不失为一妙计。不管是他,还是那凡人,该回到正轨了。
……
当天玑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内,山下等候 初韵又是欣喜若狂又是心疼,瞧着夫人像只小笨熊一样缓慢而笨拙地往下走,初韵抬脚便要冲上台阶去扶。天玑连忙喝住她:
“且站住别动!凡事求个圆满,不过几步,你若扶了我倒是要介意了,让我有始有终吧。”
夫人发话,初韵堪堪止步,看着天玑干着急,一颗心紧紧揪起,随着她的脚步起起落落。
“夫人!”
天玑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直扑入初韵怀中。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初韵身上,两条腿控制不住地发颤。初韵连忙掏出手帕,细细为天玑擦汗。天玑露出一抹笑,半开玩笑道:
“下次,一定不穿这么多出来了!”
初韵扶着天玑,朝马车上走去,边走边道:
“夫人,快上车歇息!瞧您累的,奴瞧着好是心疼,巴不得这苦这累受在奴身上。您本是天仙般的殿下,哪里吃得了这种苦!爷若见了,指不定得多心疼。”
那侍卫不敢碰夫人尊体,故全程候在一旁,看初韵扶天玑登上马车。侍卫才执缰启程,速度远没有来时快,生怕颠着里头的夫人。
天玑果真累极,瘫坐在座上,倚着车壁。初韵将茶水小心翼翼地递给她,便蹲下身子,掀起天玑的裙摆,替她捏起腿来。
初韵一捏小腿肚,天玑“嘶”了一声,条件反射性后缩。初韵面露心疼,动作轻柔了些,万般怜惜道:
“夫人,您忍着些疼,劲过了,便舒服了。”
又道:
“夫人这般为了爷,爷知晓了定是会内疚心疼,不舍得叫夫人遭罪。
“为了一番不知真假的话,夫人何必折磨自己?府上哪个不敬爱爷,您便是随便使唤一个,都心甘情愿真心实意为爷求得符来。”
天玑适应了初韵下手的力度,疼痛之后,便觉得舒爽多了,听着初韵的埋怨,天玑不免笑道:
“傻瓜,这不一样。他是我的夫君,再者道长道是我与他之缘,这符,合该我来求。”
“左右是我懒散惯了,不常活动,体力不行,才落得如今这般两腿难过的下场。怨不得旁人,更怪不到你们头上。”
“哦,对了,你倒是点醒我,此事不宜让相爷知晓。他本就因政事心烦意乱、茶饭不思,人也憔悴了许多,莫叫他再担心。”
初韵一脸艳羡:
“夫人,相爷能娶到您,真是爷的福气!”
“嘘,莫胡说,我与他,当是金玉良缘。”
天玑看着初韵,笑将起来,道:
“待你到年纪了,我也为你物色一位如意郎君,情投意合,白首偕老,绝不叫你吃亏!”
初韵一下羞红了脸,满是羞躁地嗔道:
“夫人!”
一路欢声笑语,气氛倒也轻快。
只是天玑在心里思索着,如何在谢玿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贴身带着这小小平安符。她不想让谢玿分心,更不想以此邀功。
且谢玿曾不拜神佛,想来是不信鬼神之说。此符来历看似荒诞不经,她不想让谢玿多想。
思来想去,天玑举起手端详着手中小小的红符,她似乎想到该怎么做了,不免心情雀跃,眼带笑意。
锦囊妙计,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