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转斗移,转眼已到了入冬的季节。北方冷风逐日南袭,聚集在黄海和长江口外的带鱼群便沿浙江近海向南洄游。舟山渔场附近的海面便形成了一年一度的带鱼汛。天南海北的渔民们都赶往舟山渔场来抢夺一年中最大的渔汛。此时的舟山海面,船如蜂蚁,桅杆如林,其场面比黄鱼汛更为壮观。
周天瑞掌着“绿眉毛”作网船,父亲掌着偎船与他相向并行。“绿眉毛”装了绞盘,拉网时渔民只需推动绞盘便可把渔网逐渐地拖出水面。周若祥观水色、听声音选定了渔场,依旧照规矩做了撒网前的祭奠仪式,方才让两条船撒下拖网朝鱼群兜去。
渔民们调整风帆加速向鱼群兜去。过了几个时辰,渔民们摇橹划浆感到越来越吃力,渔船的速度却越来越慢,这便是鱼网兜住了大群鱼的信号。周天瑞朝并行的父亲打着手势。父亲向他挥挥手发出了收网的手势,并把偎船缓缓地靠拢。偎船上的船工把绳头抛了过来,“绿眉毛”渔船上的渔民接了绳头挂在绞盘,船工们便使劲地推动绞盘。渔网渐渐地拽出了水面,网里一片银色。渔民们呼喊着号子把渔网倾倒在船板上,喜悦地望着硕大的鱼堆。嗬,这可都是三四指宽的大带鱼呢!
船老大发声道:“别看了,赶紧下网,莫让鱼群跑脱了。”
渔民们急忙整理了渔网。船老大把网绳的一头绑在了偎船主桅杆上,两条船相隔数十丈揽着拖网再次向带鱼群兜去。此时,一艘象山籍的渔船迎面驶来,直接挡住了拖网的去路。周天瑞急呼停船,探身向父亲打了个手势。周若祥早已看见象山的拖船闯入自己的渔场,便操起渔叉对着象山渔船呼喊道:“你怎么闯进我渔场来了?”
象山渔船的船老大从驾驶室探出头来,说:“分明是你们挡住了我的去路,反倒怪我闯进了你的渔场!”
“你敢是存心寻事么?”
“大海朝天各走一边。我是哪里有鱼就去哪里拉网,你管着么?”
这象山人分明是蓄意挑衅!周天瑞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叫嚷着要渔民们把风帆转个向,让“绿眉毛”全速冲撞象山渔船。那象山船与“绿眉毛”是无法相比的。“绿眉毛”的船身足足比象山船长出一大截,船头也要高出好几尺。“绿眉毛”借着风势猛地撞去,那象山船的船肋顿时塌陷下去一大块,船身倾斜差点来个底朝天。两个象山籍的渔民落入海水之中,象山船的船老大急忙呼叫着搭救渔民。
冬日的里海水冰冷彻骨,能瞬间使人失去热量,身子便僵硬动弹不得。象山人七手八脚地抛下救生圈和绳索救起渔民。此时,另有一条象山鱼船赶了过来。船上的渔民抛出了十来条抓钩拖住了“绿眉毛”,手持棍棒凶器往绿眉毛爬来。爬上绿眉毛的象山籍渔民们,手持的凶器劈头盖脑地向周天瑞他们打来。周若襄还想做个和事佬摊开双手叫嚷道:“有事好商量么。都是乡邻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话没说完,肚子上早已挨了一刀,衣衫被划开一场条口子,腹部顿时涌出了鲜血。一见到鲜血,渔民们都热血直灌头顶,两眼冒血地抡起手中的家什,向对方拼命似地扫去。状如小牛的兰生抡起一根撬杠狂呼着扫向象山渔民,顿时,两个象山渔民倒地呻吟着。周天瑞操起一根橇棒扫向象山籍渔民腰间,那渔民倒地不起。双方都动了杀心,器械碰撞声响成了一片,船板上早已倒下了数人。
周若祥把船靠上了“绿眉毛”,带着偎船上的渔民爬上船来。他大声地疾呼道:“都给我住手!打死了人难道不怕吃官司么!”
双方听得吃官司三个字,顿时把那股凶煞之气泄了,都住了手僵立在那里。周若祥对象山籍的船老大说:“眼下先别说谁对谁错,先各自救各自的人要紧。赶紧的,把伤者送去救治。要是死几个人,这日子就过到头了,都绑到县衙砍头去吧!这一家老小都得饿死!”
象山籍渔民还在七嘴八舌地争辩什么。周若祥说:“赶紧救人吧!现时说啥都是无用的,只要不死人,什么说话都好说!”
象山籍船老大此时也感到后怕,招呼着把受伤的渔民都抬到自家的渔船舱内安置,赶回码头去救治。远远地传来象山船老大的喊声:“莫要得意,只与你在衙门理论。”
周天瑞恐慌地看着捂着肚子的周若襄,鲜血汩汩不断地流淌在身下的船板上。周若祥拿来一小包云南白药,给周若襄喂了一颗红色的药丸,在伤口洒上了白色的药粉,用布条裹紧了伤口。周若祥让渔民们调转风帆,奋力摇橹划船,迅速赶回码头。
冷静下来的周天瑞此时方才意识到:此番祸事闯大了,只怕要吃官司呢!望着堂叔越来越白的脸色,心里默默地祈祷: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啊,请救救我的堂叔吧,千万别让他死了啊。
回到渔港码头时天色已晚,四个渔民们抬着周若襄上了码头送去镇里医治。其余人默默地跟着周若祥身后去了祠堂。刚接任族长的周若贤,听完周若祥的诉说紧皱眉头,思索了半晌方才长叹口气,说:“唉,这些后生年青气盛,惹下了大祸了!”
“是象山人故意挑事,闯进我们的渔场,来冲撞我们的!”周天瑞愤恨地说。
周若贤皱着眉头说:“你们只看到事情的表面。可曾想过,为啥他们别的地方不去,偏偏会直接来闯你家的渔场呢?”
“邵家的太太,娘家不就是象山人么。他们可是连裆模子呢!”邵阿大说。
“唉,你们现在才醒悟到是中了人家的圈套,为时已晚了!”周若贤恨恨地说。
“不管怎么说,象山人伤了咱们的人,官府必定追究罪责的。”
“那就打官司,凡事总有个道理!”
“打官司是拿银子说话的,这大笔的银子从哪里来呢?”
“即使再花银子力保,也难逃顶罪之人。”
“唯有设法以最小的代价来平息祸事。我这就过海去象山,与他们商议善后赔偿事宜。”船老大说。
渔民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周若贤摆摆手制止了他们的话语,说:“欲平息此事何须去象山呢!只寻包税人邵云善说话便是了!”
“看来船老大把毛鲿鱼卖到宁波渔行,没送到邵家渔行才惹的祸。”
“对头,就是这话!”
周若祥紧闭着双眼听着众人的话语,半晌才睁开眼睛说:“我惹下的祸殃,自有我来料理后事。大家都听好了,我是船老大,一切罪过都是我来担当。不管谁来问,大家一个口径:象山渔船故意挑衅,闯进我的渔场,是我叫大家划船扯帆驱赶象山渔船的。谁知那象山渔民不退反进,这才撞上的。而后,象山渔民持凶器跳上船来行凶,才会有这场血案的!”
“原本就是这么回事!要说问罪责,该是象山人坐牢!”
“咳,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有钱还得有势,咱们都是鱼花子,只怕是花了银子也保不得人!”邵阿大拈着几根稀疏的老鼠胡须,缓慢地说道。
“此事打不得官司,需息事宁人,与那象山人私了,千万不可惊动官府。”
“这才是老成谋事之説。象山人也好,咱们也罢,有多少银子能填满官府这个无底洞!”
“这才是句实在话呢!”
“不管说什么,都得备下大笔的银子,没有银子就得坐牢!”
“咳!流年不利,天降横祸呢!”船老大悲苍地吐出一句话语。
“事已如此,叹息何用。眼下还是先去族里先凑些银子,给受伤的渔民治伤。我这就去寻那邵云善,商议如何平息事端。”说完,周若贤起身离去。
邵家客厅八仙桌前,周若贤与那邵云善相对而坐。女佣端来了茶水和点心,周若贤接过茶水呡了一口。邵云善眯着一对鼠眼扫视着周若贤的眼睛,阴晦地説:“老弟今天可是为周老大撞船之事?”
“正是。”
“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说话呢?”
周若贤说:“亲不亲家乡水,此时还得您老出面圆场。抬头不见低头见,乡里乡亲的,何必闹成了冤家对头呢?日后还在一片海里打鱼讨生活,谁不跟谁有个照面呢。此事,还得您老出面摆平为好,需多少银子你老尽管开口就是。”
“既然你老弟这么开诚布公,把话都说到这里份上了,我也就不再隐晦了,这事得与大舅子商议后,才好答复于你。”
“请您老约定个时辰,我也好回去与乡亲们回话。”
“五日之内,我必定会给你个准信。”
然而,他转身就让大舅子到县衙告状,说是周若祥带渔民持械行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