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祥急匆匆地赶到邵府。邵府的管家问明来意便去向邵云善禀报。周若祥焦急地在邵府门外等候,片刻,管家才出来招呼周若祥进门去。
周若祥直接讲明要卖两条渔船。邵云善眯着鼠眼逼视着他,讥讽道:“你这船才造不到一年为何要卖呢?而且,是两条船都卖,难道不当渔民了吗?”
“实不相瞒,在渔场与象山人撞船了,需拿钱赔给人家呢。这可是火烧眉毛的急事,万望邵老爷念在同乡的份上买了这两条船。”
“噢,是有急用呢!嘿嘿,乡里乡亲的按说我该帮忙的。这点银子要是在平时也不算个甚么事,只是恰好赶在带鱼汛的季节,有银子也都拿去收了带鱼,谁的手中会留多少现银呢!”
“你老人家还是莫要推脱。天台镇谁不晓得唯有你老最有实力。别人没有现银我信,你老没有现银,我无论如何都不信呢。光是你名下的钱庄和典当铺在宁波、上海都有分号的,这谁不知晓呢?”
“哼哼,既然你话说到此份上,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也是平日里是死活不愿烧香,临到急时才肯抱佛脚的货色!”邵云善收起了虚假的笑容,板下脸来得意地训斥道。
“邵老爷,过去的事莫再提起了。纵使我有做得不到之处,也都请你老人家看在几世相邻的份上,多有包涵才好。”
“嘿嘿,这会子你倒蛮懂道理的么。哼哼,平日里就数你爱逞英雄,凡事总要出个头,带领渔花子们与我做个对头,到头来还不是低三下四地来求我呢!”
“现时,我只需你给个价码,让我出脱渔船,想要教训我的话留着日后再讲如何?”
“我就实话跟你说了罢。如今是你求到我头上来的,这渔船的价码那就由我开了。价码高低贵贱,你却贪嫌不得。价码合适,你把渔船留下,拿银子去救人;价码不合适,就当没这回事,你再去找别的卖家,如何?”
周若祥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说:“那就请你老报个价码。”
“我只出一千两银子。”
周若祥倒抽一口冷气,嗫嚅地说:“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外了。这两条船怎么也值得三四千两银子呢!”
“既然是这样,你自去寻卖主罢!”
“这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至多一千两银子,多一两也不给!”
“还能再议么?”
“没有商议的余地了!”
“你不能乘火打劫吧?”
“你说的这叫人话么?好心当作驴肝肺,罢了,你另寻买家去罢了!”
周若祥紧咬着牙关,腮帮的肌肉不停地抽动着,两只眼睛喷着怒火离开了邵府。
他转身到了潘家钱庄,要以两条渔船来抵押借银子。老板潘泰昌问:“你要多少银子呢?”
“三千两,可否?”
“你可知钱庄的规矩?”
“不知。”
“价值万两银子的抵押物,我也只能借你三千两银子。你估摸那两条船值多少银子呢?”
“少说也值四五千两银子吧。”
“那我最多押给你一千五百两银子,这已经是很照顾你我乡谊的情份了。”
“那你干脆买了我的船吧!”
“你要多少银子呢?”
“三千两。你立马就可以租给渔民,今年的带鱼讯就挣回来买船的银子!”
“我只能给你一千五百两。这我还是看在两家多年的交情份上给你出的高价。你再想多要一两银子,实在是为难我了。”
“潘老,这两条船怎么也值四五千两银子的。我实在是救人急需用银子才卖船的。你老能否看在乡亲的份上再多给些银子?”
“唉,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不加些银子就不好看了。那就一口价,再也不来回讨价还价了,二千两!”
周若祥咬着牙一跺脚,说:“罢了。你写银票吧。”
“好,爽气!管家,来给船老大开张一千七百两的银票。”
“什么?一千七百两?”
“你年纪不大忘性不小呢。你造船时借的三百两银子,我此时不扣回,更待何时呢?”
“这……”周若祥气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须臾,他无奈地说:“银票分开来开,开几张小额的。”
周若祥回到家中,天色已黑了。妻子周王氏端出了饭菜招呼他用餐。周若祥却不急吃饭,把妻子叫进里屋,说:“这总共是一千七百两的银票你把它藏好了,在紧要关头再拿出来救人用的。”
“你把船买了?”
“是的。”
“船都卖了,这一家人日后怎样过活呢?”周王氏哭出声来。
“大难临头了,你就不要再添乱了。你即刻给天瑞打点行装,让他和兰生马上就走,尽快离开天台镇。”
“这么冷的天,又是黑夜里,你让两孩子去哪呢?”
“去宁波躲一阵!不然,被抓去坐牢,他此生就完结了!”
周王氏听得此话,即撩起衣襟又要哭泣。周若祥急得一跺脚,吼道:“什么时候了,还嚎甚么丧呢!”
周王氏一楞,丈夫从来未对自己这么凶悍过。她便转过身去给儿子准备行装。周若祥把儿子叫进里屋,递给他一小包碎银,说:“你闯下的大祸已难以收场。官府明日必定来抓人。今夜,你和兰生即刻划船去宁波!”
“天亮了再走不成么?”周天瑞怯怯地问。
“热你的大头昏!已经到了性命攸关的时辰了你还不知死活么?到了天亮,只怕是你想走也走不脱了!”
周若祥转身叫来了女儿,说:“秀姑,你速到兰生家,叫兰生到码头等你哥。”
秀姑刚走到门口,周若祥旋即又喊她回来,说:“你叫兰生到溪河码头等着,千万别去出海的大码头!”
“这又是为啥呢?”
“出了这等事恐怕码头上早有人候着呢!溪河的小码头可用舢板摇去宁波,不会让旁人看见的。”
周天瑞急忙拨拉了几口饭菜,背上母亲收拾好的包袱朝门外走。周若祥一把拽住他胳膊说:“先让你娘到门口转转,看有没有人看见。”
“谁看见能咋么?我走我的路,管他人屁事呢?”周天瑞愤愤地说。
“你这小畜生死到临头还不知好歹。镇上其他渔民能让你轻易走脱么?你走了,其他渔民怕让他们去顶罪呢!”
周王氏急匆匆地推门进来小声说:“这么冷的天气,街道上竟没人呢!”
“快走!去溪河码头。你堂叔已在那里备了小船。你汇合了兰生后一刻都不要停,划到宁波去找你若卿叔。”
周王氏拉着儿子的手呜咽道:“出门在外,你自己小心点……”
周若祥一把拉开了妻子,扭头示意周天瑞快走。周天瑞背起包袱大踏步冲进了黑夜里。周若祥把妻子推进门来,关紧了房门,压低声音对妻子说:“你这是要害死儿子呢!把邻居都招来了,周天瑞还能走脱么?”
凄冷的月光下,冰寒的溪水击打着码头的石阶。周天瑞摸黑走过石桥,沿着石阶往溪河的码头走去。黑暗中听得有人低声地说:“天瑞吗?兰生已在船上了。”那是堂叔周若贤的声音。
周天瑞刚跨上船,周兰生顺手把他拽进了船舱,说:“快划船走吧。”
堂叔叮咛道:“到了宁波识相点,千万不要抛头露面。过段时间,我会差人去看你们的。”
周天瑞应了一声:“知道了!”喉头一紧再也说不出话来,两眼一热泪水流淌了下来。“阿叔,我爹爹全靠你了……”
“这何须你关照!你自己要稳当点,出门在外处处需谨慎,不要再惹出点什么祸事来!”
周天瑞点头承诺。周兰生使劲地摇着橹,小船快速地向前驶去。堂叔站立在码头上,目送着周天瑞他们消失在夜幕中。
周王氏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住了头抽泣着。女儿过去搂住了母亲流泪。周若祥瞅着相互依偎着抽泣的妻女,心中一阵阵地抽缩着,说:“事已如此你们再哭又有何用呢?快去给我准备一套铺盖和几件换洗的衣衫,我怕是要去坐牢的!”
周王氏大恸,这一夜功夫儿子逃离家门,丈夫又要去坐牢,这无异于天塌地陷了呢!周若祥在她耳边柔声地说:“你此时不能光晓得哭!要把我的话牢牢记住,不然的话,这个家就没了!”
周王氏停止了抽泣,泪眼婆娑地瞪着丈夫。秀姑也极为紧张地瞪着父亲。周若祥说:“你明早把一千五两银票交给若贤,让他去打点衙门和赔偿象山人所用。他能把大事化小,保不齐我夫妻俩还有相见的日子。剩下的银票须分散存放,留着你们母女俩度日子用。我估摸天亮后衙役就会进门抓人的,所有罪过都由我来顶,只有这样才能让天瑞逃脱牢狱之灾。”
周王氏擦着眼泪,默默地把丈夫的话每个字都印在心里。周若祥继续说道:“这儿子血气太旺,如不接受些教训还会闯大祸的。该早日给他娶个媳妇,也好收了他的心。他将来会是个咋个样子呢,真正是天晓得了!”他用手背抹去脸颊的泪水。
周王氏母女俩又大放悲声。周若祥以手势制止道:“天瑞犯的是伤人案子,需赔偿伤者银子,官府上下也需打点,这都全指望若贤去想办法了。这次我若大难不死,夫妻还有相见之日。你要挺得住,总之家里的一切都只能由你来承担了。秀姑要懂事些,得帮着你母亲操持家务。”
秀姑含泪点着头。周王氏逼着秀姑去睡觉,自己与丈夫相对而坐。夫妻俩人一夜无眠,反复谋划着今后该怎么过活。挨到天色微亮,周王氏便起身为丈夫做了早饭,把换洗的衣衫和铺盖都捆扎停当。
太阳上了房顶时,就听得门口一阵噪乱声,一队衙役骑着马到了门口。为首的是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衙役,跳下马来喊道:“周若祥,快快出来受绑!”
周若祥背着被褥提着包袱走出门来说:“不用呱噪,我早已等候多时了。”
“嗬!你倒痛快,省得我们动手。来,弟兄们把他戴上枷锁塞进囚车里去。”
众衙役接过周若祥的行头扔到了囚车上,顺手给他套上了枷锁塞进了囚车。带头的喊道:“完事了,回县衙去。”众衙役上马往宁波方向而去。
周若祥回头望一眼正在抹泪啼哭的妻女,还有那倒在地上以手拍地的哭喊的母亲,眼泪汩汩地流淌下来。周若贤在围观的人群中向他挥手喊道:“你放心吧,我会照看家人的。”
周若祥点头示意,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再次望着泪流满面的女儿。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未成年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