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规矩,皇帝和自己的姐妹与大臣们在外面欢乐完,回到宫里,要再跟姐妹与后宫郎君们宴饮一次。
宫人们端上一盘盘烹饪精细的菜,烤乳猪、牛肉汤、炙羊肉、龙井虾仁、松鼠鳜鱼、文思豆腐……但是一点禽类的肉也不见。
据说这是因为,当初织女飞升时,是无数只喜鹊给她搭了一座鹊桥,帮助她走上天庭的。为了纪念喜鹊们对她的帮助,人们在七夕节是不吃鸟类的。
宴会上,安菱绒讨巧卖乖,第一个站起来,主动给妶姈和衣休敬酒。
这可炸了郎君窝了。姜灿烂翻了个白眼,奇君更是直接开口讽刺:“哟,安弟弟真是难得。啧啧,咱们做哥哥的都忘记了,真是惭愧呀。”
一群郎君马上开始唇枪舌剑,烦得妶姈真想把牠们剁了。
她刚在外面和一群女人一起欢乐,现在却要被一群愚蠢的男人围着烦,前后对比,体验差距极大,真是惨烈。
她于是嘲讽了奇君一通,出了出气。
谁知她的嘲讽都能被郎君解读为说笑,然后又为了她跟谁说话的事,疯狂争风吃醋了一通。
天哪,男人也太渴女了吧,连女人的嘲笑,牠们都那么在乎!
果然对男人最好的惩戒其实是漠视,不给牠们眼神,牠们才会崩溃。
但凡注意了牠们,哪怕只是嘲笑,牠们也要兴奋的,毕竟是不长脑子的低级生物。
妶姈叹了口气,只好吃点好吃的,不再理会牠们。
嫃环半途中不胜酒力出去晃了半天解酒,安菱绒又借机踩着好兄弟捧妶姈:“绾哥哥向来难胜酒力,不比皇上海量。”
妶姈无语,懒得理睬——其实她并不爱喝酒的,所以她的酒量压根不是海量,真要说什么海量,她的月经才真是海量呢。
之所以她喝到现在都不醉,只是因为她杯子里的压根不是酒……
她杯子里是娃哈哈。
整场宴会她都在专注地喝奶吃肉,只在听说舞阳公子又吐奶的时候才给了关注度:“好好的孩子,怎么又吐奶了?”
姜灿烂装作关切的样子给了一堆解释,都很虚假。倒是曹默的关心和急切很真实,牠脸色都变了,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妶姈坐于高位,在这个位置上,她可以看清台下一切动作。她把牠们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于是细细思考衡量:孩子给曹默养,牠会更用心;但是孩子跟着位分高的郎君长大,对牠以后婚配有好处……宫里的孩子都有仆人照料,理论上,论照顾周密,应该不会相差太多,为了舞阳的前程,或许还是应该把牠放在姜灿烂那儿?
但是她又实在怀疑姜灿烂有没有在虐待她的孩子。
最后她决定再观察一下。
也多亏舞阳公子是男孩。要是女孩,她可没法这么坐得住。
深夜,宫里的某个角落。
端君姒缤在侍男的搀扶下散步,走着走着,忽然又浑身无力,只能坐下歇息。
侍男劝牠:“爹爹,晚上有风,咱们还是早些进屋吧。”
文弱的姒缤闻言,忧伤地摇摇头:“一个不能辅佐女人怀孕的男人,有谁,还会在乎牠的身体呢……”
自然是没有了。毕竟,男人最大的用处就是辅佐女人,旁的事儿,牠们都是干不了的——哦也不是,一些低级繁琐无聊的体力活应该给牠们干,牠们适合;稍微需要点技术含量的高级活呢,牠们自然就做不了,只能让女人做的。
不过牠眉眼间凝着的轻愁却着实动人。牠的侍男非常心疼牠:“爹爹,别伤心了……”
姒缤含着泪淡淡一笑,手却攥紧了:“我已经不伤心了……我心里只有恨……”
“我从没有忘记,当年我怎么被画君行了割礼……”牠幽幽地说起往事,“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那把刀带来的痛楚,一直都还在……”
太令人震惊了,文雅秀美的端君姒缤,竟然是已经被人割了的!
姜灿烂也太心狠了,同样是男人,牠应该知道,它对男人来说就是命呐!牠居然就把同为郎君的姒缤给割了,果然是心狠手辣的蠹夫啊!
姒缤自然恨得想要除掉牠。牠喃喃道:“我在等一个机会……幸好,人已经有了。当我第一次看到牠的脸,我就知道,牠会帮上我的……”
***
天晴日朗,妶姈坐在清凉殿里,抱着啼哭不止的舞阳耐心地哄着:“不哭了,不哭了,妈妈爸爸都在这……”
侍卫从外面匆匆奔来,送上一只拨浪鼓:“皇上,您要的拨浪鼓。”
妶姈接过拨浪鼓,温和地逗舞阳:“好了,好了,看看这是什么?这个可好玩了……”
可是孩子仍然哭得撕心裂肺。
她叹了口气,放下拨浪鼓,鼓励太医:“太医再努努力,若是能治好公子,朕重重有赏。”
姜灿烂虚伪地嗲笑:“皇上,小孩子的病急不得~”
天哪,这一屋子郎君,哪怕和曹默有仇的,都非常担忧地看着小舞阳,曹默更是快急哭了;就牠,居然还笑得出来!
牠不仅笑得出来,还继续眼波流转,不知检点地给妶姈抛魅眼:“这几日的马蹄羹,臣胥看公子还喜欢吃。不如臣胥让人送来,也好给大家尝尝。”
“行吧,既然孩子喜欢吃。”妶姈抱着舞阳给牠拍背,无奈地说。
姜灿烂立即去安排,笑得蝉翼乱颤的。
大家都在吃马蹄羹时,保育仆人又抱着舞阳出来了:“公子还是不好,又吐奶了,连适才吃下的马蹄羹也全吐出来了!”
妶姈和曹默慌忙起身去看孩子,曹默抱过孩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妶姈终于没法保持对太医的耐心了:“怎么回事?!治了两日还未见好!”
太医跪下来:“微臣实在不知。照理说,婴儿吐奶大多发生在出生一两月的时候,因幽门细窄所致。”
妶姈回忆着:“是啊,朕给舞阳哺乳,一直喂到牠四个月大。朕记得,牠三个月左右就不怎么吐奶了,如今牠都满了周岁,怎么还会如此?”
“微臣思量,公子肠胃不好,兴许服食过伤胃的东西。微臣想检查公子近日吃过的东西。”太医说。
很快,舞阳公子近日吃过的东西,都一碗碗放在太医面前了。
她用勺子舀起碗里的糊糊,一点点细细尝味,咂摸着。
殿内寂静一片,只有她瓷勺触碗的些微声响。
半晌,她向妶姈禀报:“皇上,微臣觉得是马蹄羹有问题。为求慎重,请皇上让传菜的娘子来,一同分辨。”
传菜的娘子夏灵越立刻开始办事,吧唧着嘴尝啊尝,最后说:“回禀皇上,这马蹄羹无蠹,只是掺了些木薯粉。”
“木薯是南洋特产,磨粉可做点心。本是无蠹,只是会刺激肠胃。婴孩肠胃虚弱,吃了会呕吐,长此以往,会虚弱而亡。”太医汇报,“而且木薯粉与马蹄粉色泽形状都相似,混在一起,不易发觉。”
姜灿烂嗲声开口,吐气如兰:“皇上,近日公子都有吃马蹄羹。想来,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御膳房是怎么做的事?!连这个也会弄错!”妶姈气坏了,开始考虑炒掉一波人。
姜灿烂却又嗲魅地说:“御膳房精于此道,绝对不会弄错。想必,是有人故意为之。”
牠说话如此肯定,又跳得这么厉害。一屋子人都立刻知道,牠又要栽赃陷害谁了。
妶姈冷冷地看向牠:“哦?”
上蹿下跳地演戏,演得还如此浮夸,处处都是破绽。这个男人真的以为她是傻子吗?
她一看就知道这是牠又在攒局了。
可是她还得顾忌姜灿尧。
该死,她堂堂一个皇帝,被姜灿尧这个功高震主的扶弟魔逼得,处处给一个后宫郎君低头!明知道牠在做戏还得配合牠!
妶姈牙齿咬得咯咯响,咬牙切齿半天,才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就依你的意思彻查吧。”
仗着自家姐姐势力横行霸道的吸姐精姜灿烂十分得意,牠瞥了嫃环好几眼,说:“去传御膳房的总管,让她把近日领过木薯粉的人都带来,再查哪些宫苑有谁领过的,一个都不许放过。”
牠说着又瞥了嫃环一眼。
妶姈已经猜出牠这是在用害她男儿的方式构陷嫃环。
果然男人最擅长构陷别人,最爱做些不入流的阴谋诡计了。
她眼神阴鸷,盘串盘得更快了。
御膳房总管来了,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她行了礼,恭敬禀报:“虏才已经查过,近日领过木薯粉的只有绾贵人宫里的人,说是要做珍珠丸子。此外再无她人。”
嫃环与榴朱对望一眼,心知又被拉进坑里了。牠沉住气,禀报道:“四日前,臣胥想吃马蹄糕便让梡碧去取。牠回来时的确带了些木薯粉,说要制珍珠丸子。”
“那么敢问绾贵人,木薯粉还在吗?”姜灿烂贱贱地开口,挑衅地问。
“想必还没有用完。”嫃环回答。
妶姈不说话,冷眼看姜灿烂,看牠还要耍什么新招数。
牠果然招招手,叫上来两个作伪证的宫男。
宫男跪下说:“回皇上,七夕夜宴那天,绾贵人曾独自外出。虏俾见小主好像往爹爹的清凉殿方向去了。”
妶姈已经在揉太阳穴了:不就是姜灿烂让人攒局害嫃环嘛,这会牠们那边几个人都是一脸小人得志的得意表情,当她没眼睛吗?
一群自以为聪明的死蠢贱人。
姜灿烂不知道妶姈在心里已经骂牠们一党人骂得非常难听了,自顾自地又开始演戏:“绾贵人,你好狠心呐!”
狠心的明明是牠自己。
曹默也哭哭啼啼地开始恳求嫃环:“绾弟弟若是记恨我,打我骂我也就是了,请千万不要伤害我的舞阳,牠还是个襁褓婴儿!”
妶姈继续揉太阳穴。
眼看姜灿烂越跳越狂放,甚至跳到跟皇后对呛,妶姈终于有了由头,立即训了牠两句,要牠尊重皇后。
随后她身心俱疲地转向嫃环:“被告,啊不是,绾贵人,你可以为自己辩护了。”
嫃环优雅地掀开裙摆跪下:“臣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姜灿烂又摆出恶狠狠的嘴脸,针对牠说了一堆栽赃陷害的话。
妶姈别开脸不看牠:好好的美人,摆出这种狰狞表情,也丑了很多,实在丑得没眼看。
“绾贵人,你能想起有什么人,看见了你未曾进入清凉殿吗?”妶姈问。
嫃环沉默半天,实在没有人。
妶姈带不动牠,只好说:“既然如此,那朕只好先将你禁足再做打算。”
她安慰道:“不过你放心,朕定会查清此事,绝不使一人含冤。”
谁懂啊,她想要的不是查清此事,而是杀了姜灿尧,然后再杀掉姜灿烂这一伙人!
嫃环其实也挺惹是非的,又绿茶吊一个,等她玩腻了也杀了算了!
杀光后宫这群烦人郎君,享受孤家寡人清净生活,哦耶!
正当妶姈心里默默发大疯时,端君神兵天降:“皇上,绾贵人当夜是同臣胥在一起。”
一殿的人都惊讶于牠的出现。
姒缤福身行礼,妶姈赶紧给牠赐座:“你身子不好,不必多礼,坐。”
“还好臣胥来了,否则这里怕是要成窦郎冤了。”姒缤坐下,轻言慢语。
《窦郎冤》是大妧时的一出戏,讲的是柔弱男子窦郎在妻主死后,为了维护公公,被县令屈打成招砍头,因为冤枉,所以血溅白练大旱三年的故事。
妶姈点点头——嫃环是她的新宠,她暂时是想留着的。她立即说:“你当夜和绾贵人一起,是真的?”
姒缤和吉祥都详细地说出了那天夜里嫃环与牠在一起的来龙去脉,还说出牠们一起讨论佛经这样的细节。
姜灿烂还不死心,继续挑姒缤的刺:“可是端君怎么不顾太医嘱咐出门了呢?”
姒缤答得很顺畅。
姜灿烂继续掐着做作的声调:“那绾贵人适才为何不提呢?”
姒缤带嫃环,还是带得动的。嫃环立刻说:“端君爹爹当日不愿让人知道自己出门一事,臣胥不愿失约,是以三缄其口。”
姜灿烂还不甘心,又盯着姒缤:“端君似乎很袒护绾贵人。”
姒缤笑笑,直言牠们才见过两面,于情于理没有袒护一说。
姜灿烂这才无话可说,怒气冲冲地翻了个白眼。
妶姈松了口气,对眼下的结果很满意,还亲自扶起嫃环,把姜灿烂气得差点阳痿,眼神都是一股子看见别人比划oK手势的破防感。
形势如此清晰,特意被姜灿烂收买来作伪证的宫男也不敢继续作伪证,开始含糊其辞,胡言乱语。
衣休顺水推舟,开始扮演一个正直皇后角色:“我看分明是莫须有之罪!”
“皇上,如何处置?”
妶姈盘着紫龙晶手串起身:“你看着办。只是朕有一要求,不许纵容了宫中捕风捉影的恶习。”
衣休会意,立刻下令将两个宫男拉出去掌嘴八十。
妶姈这时候已经走到清凉殿门槛前,忽然又停下:“哦对了。”
出了这种事,她终于彻底确定了:姜灿烂真的在虐待她的孩子。
那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男儿啊!姜灿烂这个贱人!到底是不会生孩子的公鸡,根本不懂生孩子有多辛苦,小孩子有多珍贵。
她真想宰了这只不知死活的公鸡!
曹默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确实是疼爱舞阳的,还是把舞阳给牠更安全些。
于是她当场下令:“朕看画君抚养舞阳实在辛苦,还是将舞阳还给曹贵人照顾吧。”
曹默没想到自己也出息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也能轮到牠了,顿时喜不自胜,立即跪下谢恩,高兴得声音都在抖:“臣胥多谢皇上!”
姜灿烂还想垂死挣扎,委委屈屈地嗲声道:“皇上~”
“就这么定了。”妶姈冷冷地制止牠继续说话。
她可不想听这个害她孩子的男人继续巧言令色。她忙着呢,接下来她还得去勤政殿给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写信,跟她继续讨论沙俄和大婧的边境问题。
她哪有时间继续理会这群爹爹不休的争宠小男人!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