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深,小雨微连。
书房内的少年陷入沉思,洛首相不曾打扰,自顾自的翻看着由地方而来的政简,一一归纳批注,而后出门交给侍卫带了出去。
回来后少年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紧皱的眉头舒展了许多,见到他便说道。
“老头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洛首相微笑。
“说来听听。”
少年缓缓道出自己的见解。
“人之法理,常理为之。是为人言,是为人行。规其矩,束其阵。以德而定,以需而变。”
“然自然有法,天理为之。是为天定,是为循序。高往低,大盖小。不可抗力,不可更替。”
“遂心中有法,自而为之。是为内心,是为良知。善与恶,对与错。自当抉择,自当紧守。”
洛首相欣慰的大笑出声,能论出如此道理,显然已是明白了他讲这个故事的用意。
“音儿,日后晚课不必继续了。”
少年面对这个忽如其来的消息有些措不及防,不禁追问。
“为何呀?”
洛首相眼神微眯,有些感叹。
“你已经长大了,该去走走自己的路,找找自己的内心之法了,三日后便去太师府报道吧。”
洛白音起身,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双手作揖,而后抱拳抬至眉前,下沉至胸,始一鞠躬。
双膝下弯,左手持于胸前,右手掌心压于木地板上,最后左手轻压在右手之上,头微微有些颤抖的叩下一首。
周而复始,直至叩满九响后方才停下。
洛首相没有阻止他这么做,只是在他叩完后紧紧的抱了他一下。
“去睡吧,到时候早些起,带上些礼物便去吧,还有,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见见她,兴许将来对你会有所帮助。”
少年点头,背过身一步一步的离开了书房,直至许久,月色朦胧的照进书房后方才点亮了一道伫立于幕后的雪白之影。
那人缓缓从幕后走出,寒声说道。
“小音比起你来,要聪慧重情的多。”
洛首相眼神寒凉。
“我不会让那种事再发生第二回。”
那人也不清楚自己究竟何时才能释然,何时才能放下芥蒂,但至少现在还做不到,索性不再多说,径直离去,只留下洛首相一人独自站在书房门口。
少年回到自己的小院后,不曾回房就寝,而是先去了趟厨房,随后便呆呆的坐在院里凉亭的青石凳上。
周身细雨蒙蒙,让人心旷神怡。
思考片刻后从怀里拿出那颗买来的琉璃珠,听从那人先前所说用醋和抹布洗干净了许多,随后他对着天上的月亮照了又照。
只见丝丝缕缕皎洁的月色一点点流映而下,那颗流焰之星变得深蓝而青,如同天上明月一般深邃而神秘。
忽而,雾起。
星野如海浪般蓬勃而起,湛蓝色的神秘云海如同星璇流转,甚是绮丽。
一线天光自星海中亮起,夺人眼眸,少年不禁看的入迷了起来。
云中一绝,当之无愧。
就连那雪白的身影径直走来他都浑然不觉,实在是太过奇妙。
那人也并未干扰,任由少年就先如此沉溺着,他安安静静看着便好。
星野云海突然又是变化了起来,随后紧接着旋转的流云忽而一滞,将月色定格在了这一刻,就在这绝美的一刻,如同亘古永恒,天地初生一般美丽盎然。
少年深深的牢记后闭眼起身,安稳的收好琉璃珠。
那雪白的身影望着少年此时的状态瞬息便明白了过来,身形迅速移转,一脚便将兵器架上的银白长枪踢飞而去,稳稳的落在了少年的手上。
只见少年如鱼跃龙门一般灵活的将长枪从腰间过到右手。
而后长枪如舞,流转如飞。
雪白身影折枝上前,与少年对练,毫不客气的率先一剑。
少年不慌不忙的点落一招,一推之远又立刻滑过将折枝拉了回来,此方枪法奇妙的很。
雪白身影也是感觉有趣,这一推一拉间,似乎有股气劲悬若游丝的悄然侵入了他的右手,他也不着急打消,反而是就这么顺着少年的一招一式任其自然。
长枪引着折枝在少年周身流转,可就是碰不到他身躯丝毫,约莫数十招后,他长枪一抬,猛然一喝。
“凝!!”
潜藏于雪白身影右手的气劲相互交织,阻扰着血液的流动,就在那一瞬间,折枝脱手,他的右手定格在了半空之中,实在是神奇的很。
少年睁开眼,欣喜万分,他明白自身武艺又是精进了许多,经过云樱的示范教导,成功从忘月之法中衍生出了自己的理解与招式。
雪白身影长吸一口气,定格的右手瞬间恢复正常,而后不禁赞叹道。
“不仅文采超绝,武学天赋更是如此非凡,依云在天有灵定会为此感到骄傲。”
少年嘿嘿一笑,长枪呼啸直指夜空。
“那可不,也不看看我叔是谁,天下第二的绝顶高手,想不优秀都难啊。”
雪城主无奈一笑,不过少年这幅吹嘘炫耀的欠揍模样似乎也只会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
思前想后下,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只见他说道一声。
“看好了!”
而后右脚一提,青石圆凳便飞了起来,紧接着左掌率先发劲,隔空而拍,右掌亦是紧跟其后。
眨眼一瞬,快到少年只看见一长串如同鬼魅悄移般的残影,不知是否已然过了百掌有余。
最后只见他轻轻的吹了口气,整个圆凳周遭像是被激活了某种特殊的阵法一般,寒丝如风,相互交织,牢牢的将石凳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少年见此惊叹连连,毫不吝啬的赞叹道。
“叔,你这身武功可真是出神入化啊,这是怎么做到的呀。”
雪城主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很简单,改势,看你施展时,气若悬丝,慢慢入扣,若是被人察觉便没了作用,若是速度太慢,作用又不大。”
“不如借助天地之力,一改大势,运用自身气劲,强行改变目标周身气劲的流转从而达到控敌致胜的目的。”
少年头大,光是听着就明白自己短时间内是做不到了,自身实力还远没有达到此等能强改大势的程度。
雪城主见此也是难得的微微一笑,总归是要让少年知道这世上还是有许多他做不到的事情才好,不然一路太顺没有磨炼,误入歧途后可就追悔莫及了。
只见他左右手摊开,各自捏着一片落叶。
左手一指,寒气森然,好似空气都凝固了一般,那本该虚无缥缈的气劲居然化作数十条有形的寒气锁链牢牢的锁住落叶,实在惊人的很。
右手成掌,来回扇动,虽不是纹丝不动,但也神奇的将落叶控制在了一个不大的范围随风而舞,更为奇特的是没有感觉到任何气劲的流转,仅仅只是普通的手掌扇风而已。
他嘴里说道。
“飞雪,第一页。”
“大道之则,趋于无形,天地之力,大道之显。”
“高山之飞雪,四季而存,不受桎于晴,不畏惧于微,流风而回雪,辗转而逍游。”
“高峰显赫,天险而临,雪履高川,望远为终,不流淌于岁月,不相融于世间,决绝尘世,盎然山巅。”
雪城主完完整整的将他所说的这第一页讲了个遍,足足讲了约莫半个时辰,同时手上还展示着其中的运用之法。
少年听着前面这几段还能懂上二三,后面的却也只能死记硬背罢了。
而后头疼的他闭眼休息了许久才缓过神来,也算是牢牢的将雪城主那演示的一幕幕奥妙记在了心底,日后也能时常温习领悟。
雪城主也不多话,他相信不久的将来,少年定能领悟其中奥妙,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见解。
沉默了片刻后少年睁眼问道。
“对了,先前忘了问老头子这一路上碰到的怪事了,叔,我想你应该也会知道吧?”
雪城主微微点头。
“平日里送与你爹的情报都会同样抄录一份飞鸽于我,虽谈不上百事通晓,但应该能回答你的问题。”
少年理了理头绪,接连问道。
“叔,你可知银血线是何物?可有一书院名叫长安?这本玄墨古书你可曾见过?还有那袭击我的鬼祟究竟是何物?”
雪城主想了会后说道。
“银血线应当出自于江北刘家,是为代代相传的独门工艺,他们常年与杀手一行打交道,此物薄细,韧劲,锋锐至极,是为暗杀的绝佳手段。”
“至于长安书院,我并未听闻过此名,不过这玄墨古书,我这倒是也有一本。”
说完此话后便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册古书,与云樱那本可谓是几乎一模一样,就是上面刻着的纹路,是为冰蓝色的浅墨纹路。
少年疑惑的将其捧在手心,金辉一般的《长安》又一次迅速划过眼底随后消失不见,少年相问亦是得到了和云樱相同的答案,他们都不曾见过。
雪城主见此后很果断的说道。
“《飞雪》一册今日便交付与你了,需时刻参悟,不可懈怠,至于《长安》之说,只有你自己来找寻答案了。”
少年连忙拒绝。
“不可不可,此册对叔来说定是重要无比,我不能收。”
只见雪城主微笑着说到。
“无妨,此后未曾看懂的纹路,我已熟记于心,此书于我用处已然不大。”
听闻至此,少年也不再推脱,安心的将这一册古书收了起来。
至于那最后一个问题雪城主也不敢妄下笃定,需要同洛首相商讨后才能给他个准确的答案。
步入子时,夜已深凉。
告别雪城主后少年便独自回房,那杆赤红长枪被安放于正中央那根大柱子下,柱子上头挂着的正是那副《云樱朔火神枪图》。
而后他盘坐于床上,身前摆放着《朔火》与《飞雪》,左手触及冰蓝色的寒凉,右手融入赤焰般的灼热。
少年仔细回想着二者相同之处,又细心的感受着二者的不同之处。
在某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天地之力作用下,代表着不同的两个极端的力量在各自闪烁。
一侧爆烈如火,将威势与力量诠释到了极致。
一侧细软如雪,将浑厚与高深铺满整个世间。
不知不觉间,少年就这么撑着陷入了沉睡之中,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
梦里铺着一条奇迹般的道路,左脚踏上去微感寒凉,右脚踩上去温热流淌。
而路的尽头,被迷雾所遮挡,看不清,道不明。
只觉得倍感舒畅,轻松又自在。
偶有飞鸟划过这长空,又有大鱼潜藏于侧渊,很是神奇却又感觉如此这般才算合乎于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