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刺激了纵云,那人远离尘烟,独自站在苍青高山之上,似乎也看到了他,却无甚动作,依旧神情淡然。
好一副遗世独立的姿态。
她的手段超凡,先是神鸟造势,后是万蝶伴舞。
硬生生将那两人捧上了高点。
他耳边喧嚣皆是众人在赞这舞惊动天下,世间一绝,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纵云眸中火焰腾烧,怒意冲天。他憎恨此人利用众人愚昧,而将那庸常的舞变得众星捧月,叫人顶礼膜拜。
那舞比不上先前队伍跳过的任何一支,虽有情感,却无身法支撑,比起舞蹈,不如说是习武之人的剑招展示和拙劣的娱神傩舞。
若无这漫天蓝蝶,他们的舞平庸至极。
有人见纵云匆忙奔跑,好奇地也跟了过来,随着他的视线看到那远处山上的人影时,便惊了一声,道:“蝴蝶是从那里来的!”
这一声吸引了众人,各个门派都有人跑来看,见真有一人站在陡峭山壁上,惊奇道:“她怎么上去的啊?”
“走上去的啊,你看不到她裙摆都脏了吗。”
“……你了不起,你眼睛好,那你看一下她是谁。”
那人虽看得清,但认不出来,于是被哽住。
“是观花楼的楼主。”
纵云答完这一句,便甩袖离去。
众人见他面色阴沉,也都不敢去打扰他,纷纷噤声任由他走远。
“纵师兄心情不好……”
有人小声嘀咕:“能好吗,上一届给百灵派得了第一,这一次给观花楼得了第一,天山派脸都丢尽了。”
“嘘,可别说了。”
没有人对观花楼会得第一这个结论有质疑。
那漫天飞舞的蓝蝴蝶宛如一场精心制造的美梦,观舞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这梦里,作为沾光者,这足够他们把梦境的宠儿高高捧起了。
观花楼已经赢下了这轮的比赛。
鱼封口和琳琅两人舞毕下场,之前还缭绕在台上的满天蓝蝶缓慢散开,四下翩飞,像是美梦的结束。
众人都有些唏嘘和不舍,抬起头追随着蓝蝶的踪迹,却见有不少都飞入四周的山林间。
小云台空了很长一段时间。
排在观花楼之后的队伍依次弃权,不少人冷冷站在出场的入口,高髻云鬟,华服花裳,望着飞舞的蓝蝶眼里满是不甘。
他们也为此准备了很久,三年、五年、十年……
可惜珠玉在前,瓦石难当。
五十支队伍,才跳了不到十支舞,小云台就因退赛队伍太多而显得冷清了起来。
没有人在底下催,大家都很能理解排在后面队伍的心情。
观花楼没上场之前,那几位就已经跳得足够好了,对后面的队伍来说压力是递增式的。
观花楼上场之后,场面就已经被引爆了,这就是一个高点了,后面的队伍跃不过去了。
“要不……就回去了?”
这算是比赛时间最短的一届了,上午都没过完。
“再等等吧。”
十年一次,就算是热闹也得看到最后啊。
百灵派的人脸色都不好看,其中一位跑到主持身边耳语了几句,主持叹息一声,喊道:“百灵派弃赛。”
众人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上一届优胜居然也直接弃赛。
王老板一直就在半山腰上艰难地支撑着自己不掉下去,鱼封口和琳琅的舞他也是没看到,不过蓝蝴蝶到处飞的时候他还是看到了。
虽然不晓得这群蝴蝶出场的时候场景到底是怎样的,但他听得见底下人的惊艳的赞叹,因此还挺得意的,觉得拿稳前五肯定是没问题了。
他还决定了等秦招月下来接他的时候,得夸夸她,那六十两银子也就不跟她要了。
毕竟这丫头抓那么多蓝蝴蝶估计也花了不少钱。
乐声停了之后他还一直在等下一支比赛的队伍上场,虽说眼睛是看不到了,但毕竟是多年夙愿,耳朵能听一听也是好的。
可老半天了也没听到下一支曲子,就听到一个又一个弃赛的,好不容易等到百灵派,竟然也听到的是弃赛。
王老板震惊得都怀疑自己耳朵了。
他觉得这完全就对不住自己花那么多钱和那么多时间跑来沧海州,他就是想来看看美人局盛况的啊。
一支又一支退赛算什么盛况?
他双手抱住几根枝干,扯着脖子朝下喊道:“弃什么赛啊,跳啊!”
这淳朴的一嗓子把众人都喊得抬了头找人,可惜王老板比众人都高,藏身在树林子里,竟没人看到他,只有那句“跳啊”还回荡在山间。
众人都看向百灵派的舞者,他的脸色依旧不好看,摇了摇头以示拒绝。
百灵派后又是几支队伍弃赛。
“走吧,回去吧。”
“好吧。”
这次是不少人都动了回家的心思,本来被堵着只往上挤的人流,此刻也松动了开始往下走。
纵云见这一个个穿着华丽的舞者都不肯上台,双眸早已沉如夜幕,他看向他们又觉讥讽又觉可笑。
扬琴点音,沉闷的琴响声让本想下山的众人都止不住回头。
是谁上场了?
一人红裳披发在场中摆好了姿势,肢体纤细身如枯木,他随乐声缓慢旋转,变动的手势优美却又带着些鬼气。
若说前面的舞者都是些云间仙子,天宫瑞兽,此人便是阴间地狱中的鬼魄幽灵。
他伴舞的乐声也是悠长低鸣,如泣如诉,他与这琴音箫声相伴,裙摆飞扬之时犹如鬼花绽开,红得靡艳勾人。
他身姿变换步步诡迷,有时卡顿如被操控的人偶,黑眸红唇容貌精致得有几分煞人,可偏偏无一人舍得挪开视线。
若真是艳鬼,只怕这一舞就已勾去不少人的魂魄了。
急旋几转后他忽然刹住脚步,侧着脸缓缓抬眸,眼波轻转,苦涩沉痛之意几乎从他身躯破出,观舞的众人被他感染,只觉得心口发闷。
忽而乐音凄厉起来,却没有刺耳的高音,低低沉沉像是人被捂住了口鼻发出哀泣悲哭,更显凄戚苦愁。
他的舞姿亦有挣扎之意,但动作渐沉渐缓,好似被布匹层层束缚捆绑,直至最后不堪重负之际,仍奋力一挣露出筋脉暴起的狰狞爪形,而后下腰半跪,缓缓倒下。
琴音猛勾,硬生生挑掉了一弦,与舞同绝。
这最后凛然一声才震得众人回过神来,长舒一气。
“精彩……”
“是天山派纵云之舞。”
“可惜,如果没有观花楼那一舞,他足称第一。”
纵云仍然倒伏在台上,听到众人议论,他几乎要狂笑出声。
他足足准备了二十三年,竟只得一声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