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九,陈皮盘口。
“你这么多天不肯见我,一见面就只同我说这个?”
陈皮撂下碗筷,眼中有明晃晃的失望和沮丧,嘴唇抿成一条平线。
对面的朝兮忍不住腹诽:所以我跟你拉开距离都是为了谁?你个小屁孩儿真是不知好歹!
奈何这些话只能存在心中,朝兮叹了口气,撇嘴:“那陆建勋是帮你杀了水蝗,可他也不过是为了利用你。与其以后当他的棋子,我直接帮你黑吃黑干掉他,岂不是更好?”
陈皮握了握拳,一脸不屑道:“谁是棋手、谁是棋子还不知道呢!至少我跟陆建勋有相同的目标,等搞垮了张启山……”
“等搞垮了张启山,陆建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朝兮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可能……还有我。”
陈皮瞳孔微震,“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认识陆建勋这么多年,对他再清楚不过了。”朝兮讽笑道,“张启山倒了,可九门仍在,陆建勋怎么可能放弃这块肥肉?等他借你与霍三娘的势,坐稳了长沙城的军政大权,你以为他会放过你们?”
陈皮的脸色立时阴沉下去,皱着眉沉思不语。
朝兮便接着说:“你们尚且如此,更不必说我这个曾经跟张启山合作过的人了。”
“你们不是朋友吗?”陈皮不解地问。私心里,他是重视朝兮的安危更胜于自己的,所以禁不住紧张起来。
“很多年前,我救过他。”
朝兮用最简单的话语描述自己跟陆建勋的关系。
“我们这些年的交情,是建立在他的军职和我的能力之上。”
“但现在他拥有了称霸一方的权力,你觉得我会是那种向他摇尾乞怜、挣扎求存的人?”
“国家危亡,战火纷飞,在这种时候,在他与张启山之间,我选择张启山。”
谢朝兮并没有什么忧国忧民的民族大义,但在矿山下的那几年,他看过日本人的丑恶嘴脸,在他心中,日本人就是他所厌恶的“张家人”。
真的到了山河玉碎的那一日,陆建勋充其量不过是个割据一方的军阀,说不定还会为了利益做日本人的走狗。
而张启山,才是会为了国家与人民拼尽最后一滴血的英雄。
“……你就那么看好张启山?”
“倒不如说我很不看好陆建勋。”
短暂的僵持过后,陈皮有些颓唐地靠在椅背上,闷声闷气地说:“你明明知道,我恨张启山……”
朝兮点一下头。
他当然知道,陈皮一直都将红夫人的死归罪在张启山头上。虽然朝兮觉得这样有些迁怒的意思,但他不是陈皮,没有办法对此感同身受,更无从指责陈皮什么。
他动动筷子,给陈皮碗里夹了一块酱红多汁的精排,漫声道:“你想找张启山报仇,我不会阻拦你。我明天要做的事,你最好也不要阻拦我。”
如果不是关乎大局,他本就不打算去掺和陈皮与张启山之间的私怨。
反正有他在,张启山杀不了陈皮。而如果张启山轻易就被陈皮杀了,那只能说明张启山没那个本事担负起国家兴亡。
战争年代,将帅无能,死就死了。
“你这是要赌?”陈皮苦笑了一声,“赌我是更在乎报仇,还是更在乎你?”
“我没有赌。”
朝兮放下筷子,转身出门。
初夏时节,日光倾城。
朝兮略微侧了侧脸,留下一句:“我不需要赌,因为……我知道。”
陈皮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朝兮的背影消失在院墙外,再瞧一瞧碗里的红烧排骨,他忽然笑了起来,随后风卷残云般把排骨吃得只剩一根“骨”。
*
一日之后,青铜门外。
二月红知道是陈皮配合朝兮,算计了陆建勋,对这个徒弟的看法稍有改观。
但他依旧对陈皮先前报复杀人的事耿耿于怀。
陈皮看到恩师被陆建勋关押折磨,自然也是痛心的,而今朝兮设法将二月红解救出来,他宽慰之余,亦觉得物是人非,相顾无言。
朝兮给了这对师徒一个相处的空间,自己指挥着伙计们,把炸药放到合适的炸点。
因为陨玉太过巨大,直接把整个陨玉炸了也不现实,所以朝兮经过深思熟虑过后决定炸山,利用山崩的地裂的冲击,把古墓和陨玉的秘密一并掩埋于地下。
等下一代人再想要去解开山里的一切真相,可能需要花费几十年甚至一百年,到那时,脚下的这片土地或许已变了另外的模样,无须朝兮为之筹谋算计了。
他并不知道二月红和陈皮具体说了什么,只是回程时,他在陈皮的脸上看出了释然。
回到孔道空间时,他们有了个意外的发现。
陆建勋。
朝兮走过去,俯视着趴在地上的陆建勋,淡淡一笑:“陆专员真是命大,我还以为你死在哪个孔道里,变成一具白骨了也没人会发现呢。”
看样子,陆建勋没撞见头发怪,但也遭遇了某处机关,一身军装染了血,肩膀上还残留着一枚青铜箭镞。
他只是个情报专员,战场都没去过几回,又怎么可能知晓地底下的禁忌?能活着回到这儿,已是万幸了。
陆建勋撑着一口气放狠话:“你……姓谢的,你居然敢……暗算国民政府的高级官员,张启山……他也保不了你!”
“国民政府的高官?好大的威风啊。”朝兮摊手一笑,“陆专员为了墓中宝藏,先是诬陷前任布防官张启山,后是私自带兵进入古墓,不幸遭遇机关而死……这与我有何关系?等我们离开后,这座矿山也会坍塌,就算南京派人来调查,也是连你的尸首都找不到。”
濒临死境,陆建勋眼底的绝望与恐慌清晰可辨。
片刻后,他奋力抓住了朝兮的裤脚,露出畏惧的神情求救讨饶:“我求你,谢朝兮,谢老板,你救救我……就像当年那样……只要你救我出去,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不行啊,陆专员,我太了解你了。”
谢朝兮缓缓拔出那枚青铜箭镞,反手插进陆建勋的喉咙里。
“救了你,我就得死,我就真的要朝生夕死了。”
不到一分钟后,陆建勋目眦欲裂,瞳孔放大,带着不甘与悔恨,气绝身亡。
目睹了一切的二月红感慨道:“谢老板出手,果然干脆利落,不留一点余地。”
“反正他的命是我救的。没有我,他七年前就死在浙江了。”
谢朝兮满不在乎,用陆建勋的军装擦了擦手上喷溅的鲜血,尔后回头看了看二月红,弯起嘴角。
“对恶人出手留情,就是在给恶人继续作恶的机会。我就当红二爷是在夸奖我了。”
血光里的笑容,残酷却也惊心。
二月红想起那日在青铜门内,朝兮曾说过,他要求一个朝生。
如今二月红方知,他是踏过尸山血海,在鲜血淋漓里求得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