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些无可计数的“爪子”,朝兮绷紧了每一寸神经,内心沉静如渊。
说是爪子,其实更像是一节节老树根成了精,撕裂了脚下的沙地,让本就松散的沙子如同陡然倒立的漏斗,以惊人的速度滑落下去。
九头蛇柏,朝兮从前还只在张家的藏书里见过描述。
据说那是一种类似食人花的植物,有着手一般的藤蔓,因此也叫“鬼手藤”。
九头蛇柏藤蔓繁多,肢体庞大,会本能地攻击一切靠近它的猎物,加以绞杀并消化成养料。
以目测粗略估计,这片沙漠之下的蛇柏体量相当惊人,那些被卡车围起来的风化尸体,只怕也是死在这东西的手上。
张启山能在这种地方修建工程,必定有能够克制九头蛇柏的东西——天心石。
万物相生相克,换言之,蛇柏不敢接近之处,就极有可能是古潼京工程的所在地。
朝兮环视四周,迅速选定了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在流动性极强的沙漠里奔跑并非明智之举,但蛇柏的存在让他别无选择。他一次次挥舞着手中的唐刀,斩断试图将他拖拽入深渊的杀人藤蔓。
沿着他的跑动路线,无数蛇柏残枝铺成一条支楞巴翘的地毯。
具有异常灵性的蛇柏似乎意识到了他的存在,更多的藤蔓交错缠绕着,像一个巨大的鸟巢围追堵截着他。
对峙交锋中,唐刀锋刃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痕,最终分解碎裂。
但朝兮也看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片相对安静的沙漠,白惨惨的望不到尽头。
他还来不及高兴,一条粗壮如成年男子手臂的藤蔓就缠上了他的脚踝。
他掏出手枪,冲着藤蔓邦邦开了两枪,藤蔓瑟缩着松脱,但看起来并不怎么畏惧子弹,很快又飞向他的面门。
朝兮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粗粝的藤蔓表面划过掌心,他只觉得手上火辣辣地疼,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斑斑血迹染上了蛇柏的藤蔓。
蛇柏发出滋滋啦啦的异响,如被酸碱之类的东西腐蚀一般,不甘地退去。
朝兮略感惊讶,继而思索沉吟:古人称陨石为天石,天心石即是一种较为名贵的陨石。他身上虽没有天心石,但他曾受陨玉“恩顾”,体内血液与寻常族人有所不同。
陨玉亦是天外陨石形成,或许与天心石之间有某种相似之处,再加上麒麟血,起到了类似于天心石的作用,方才得以击退九头蛇柏。
朝兮急行数步,尽快逃离九头蛇柏的势力范围。不意足下一空,紧接着整个身体都失去了平衡,快速跌落。
是流沙!
他暗道自己大意,不过流沙的存在意味着这下面是一个巨大的空洞,证明他并没有找错地方。
失重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感觉到自己摔进了一个类似下水道的地方,跌跌撞撞间,磕碰到光滑的金属墙壁,然后重重跌落到一个相对温暖的水坑里。
朝兮用了足有五分钟,让自己缓过神,艰难地站了起来。
……好在只受了一些淤伤,骨头都没断。
他甩甩头发,擦了擦脸上的水渍,从水中闻到了类似消毒剂和过滤剂的气息。
他拉开防水的背包,拿出一只高聚光手电筒,扭亮,水道里的景象便一览无遗。
这里应该是修建工程时留下的某个废弃蓄水池,类似于新疆收集雨水的坎儿井。因为久不使用和沙漠的高温,水面只到他的膝盖处,所以不至于淹死他。
顺着水道一路向前,沿途经过了一共六个蓄水池,一个比一个大,地势也越来越往下。等他走到最后一个蓄水池时,他攀着陡峭的青石台阶走了上去,眼前的景象令人震撼不已。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高度约有六七米,长宽未知。天花板沾有大量的沙子,既非水泥,也非石料,而是用无数铜镜拼接而成,大部分已经生了绿锈,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四周亮如白昼,墙壁上斑斑驳驳的壁画也显露出来。
朝兮十分惊讶,从天花板镜面上的铜锈来看,至少有两千年左右的历史了,但大部分壁画却好像很新,颜色鲜艳,除了少许褪色和剥落,内容一目了然。
因为蓄水池通向外面,这里的空气质量不错,又有水汽,在这种非密封环境下,两千年的壁画根本不可能保存成这个样子。
朝兮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所谓“古潼京”,应该是这片沙漠里原来就有的古建筑或陵墓,张启山在这里与其说是修建工程,倒不如说是在“修复”——壁画就是其中之一。
一般而言,古城或陵墓中的壁画往往会刻画出建造之时的场景和古人的实际生活场景。
朝兮贴着墙壁游走,仔细观看着这些壁画。
画面的主体是蛇。
这些蛇通体是黑色的,约有手臂粗细,浑身上下长满了头发一样的黑毛。
此外,壁画上还有一些穿着西域服装的古人,他们像是开采煤矿金矿一样,把那些黑毛蛇从地下挖出来,装进陶罐里。
然后画面转换,那些陶罐被送到了一座宫殿里——大概是被进献给了首领。
首领命人将蛇投入水池,这与纣王的虿盆如出一辙,都是让蛇去啃咬奴隶或俘虏的一种酷刑。
接着看下去,壁画又出现了转折。
那些被蛇啃咬的人衣着华丽,好像并不是罪人,而是当时的贵族。正当朝兮疑惑这是不是商朝盛行的某种祭祀时,他看见有一个被蛇啃咬过人并没有死去,反而活下来,穿上了更为华丽的衣服,接受子民叩拜。
他思忖须臾,猜测这或许并不是酷刑,而是一种“造神”仪式,即被黑毛蛇啃咬后没有死去的人,会成为神明的化身,拥有可比首领的地位。
壁画到此戛然而止,再往后,应该还没有修复完成,残旧得几乎只剩下一些色块,根本看不出原来画的是什么。
朝兮对古城或陵墓不感兴趣,他相信张启山也绝不会为了一些陪葬品,就在这地方吃几年沙子。
他清冷的目光流连在黑毛蛇身上——恐怕,这才是张启山来此的理由。
如果壁画描绘的场景无误,那么,这片白色的沙漠之下,恐怕就是黑毛蛇的蛇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