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真是漫长而难过。
朝兮偏头矮身,险险地躲过那呈尖锐三角形的蛇头时,生平第一次这样期待黎明的到来。
短暂的交错,足够令他看清那条蛇的全貌:通体火红,手腕粗细,和蛇头上极具代表性的鸡冠子……毫无疑问,这是一条鸡冠蛇。
在南方一些地区,它也被叫做野鸡脖子或“雷王红”,是最毒最毒的蛇王。
难怪阿宁这样身手敏捷又聪明强悍的职业雇佣兵会轻易地折在这里。
这野鸡脖子毒性极强,行动速度快得像会飞一样,最重要的是,它具有相当程度的智慧,能够模拟人类说话的声音,而且打死一只,就会有无数同类前来报复。
朝兮心想,陈文锦还是说错了,这哪里是“泥沼多蛇遇人不惧”?他们一路上遇见的不是巨蟒就是毒蛇王,就算张家人组团过来也要犯怵啊!
朝兮一脚把黑瞎子踢开,从背后拔出黑金古刀——这是先前从巨蟒身上回收的,准备追上张起灵之后再还给他。
野鸡脖子扑了个空,很快就调转蛇头,像闪电一般飞向朝兮的左手,同时发出那瘆人的鸡鸣声。
“这蛇不能杀!”
他暴喝一声制止了黑瞎子即将脱手的匕首,刀柄一转,用刀背拍向野鸡脖子的头。
虽然没见血,野鸡脖子还是被这一击给拍的晕晕乎乎,黑瞎子见状,解开外衣丢了过来,朝兮则趁其不备,像打包一样打了几个死结,连蛇带衣服扔进了瀑布里。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衣服或蛇落到小溪里,朝兮便猜测是那瀑布后有个山洞,是野鸡脖子的巢穴,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阿宁的尸体会出现在这里了。
激烈的打斗只持续了不到几分钟,因过度疲惫而睡下的人姗姗来迟,瞧见阿宁的尸体后,便问起是什么情况。
朝兮简单解释了一下,看看手表,距离天亮也不到两个小时了,因道:“这里不能留了,得赶紧离开。”
到底相识一场,把阿宁留在这儿确乎有些可怜。不过在场众人都不是什么圣母心泛滥的善男信女,人死如灯灭,他们还没到西王母宫呢,带着尸体走路显然是不现实的。
吴三省点了一支烟,猛吸几口,便吩咐拖把等人挖个坑,把阿宁放进睡袋里埋进去,就算是收敛了,不至于曝尸荒野。
黑瞎子则去解下了阿宁手腕上的一串铜钱手链,放进口袋里。
“这么一串当十铜钱,确实难得一见。”朝兮哼笑道,“但连同伴的东西都不放过,也太不讲规矩了。”
“朝爷,瞧你说的,我也不是那么不讲究的人。”黑瞎子辩驳道,“我是准备带给小三爷做个纪念,好歹她也算小三爷的红粉知己吧。”
朝兮微扬眉,吴邪和阿宁?那怕不是红粉知己,而是红粉骷髅吧?遂一笑而过,并不信服。
就在离开瀑布后没多久,他们发现了一片规模不小的沼泽地,并在那里发现了许多西王母宫外围建筑的遗迹。
这就证明,西王母宫的整体全都塌陷到了沼泽之下。
众人在沼泽边上陷入了思索。
沼泽和江河湖海完全是两个概念,且别说沉积千年的烂泥毒水,就光这沼泽里的蚂蟥水蛭,都能轻而易举取人性命。
吴三省吐着烟圈,看了看朝兮,沉声道:“西王母宫的规模远不止如此。我们绕路到地势更高的地方,或许能找到没被淹没的水渠,从那里进入西王母宫。”
西域不比中原,降水量少,像西王母宫这样的大型建筑,会有众多类似坎儿井那种集水设施,以便为整座王宫提供充足的水源。
朝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一行人不得不在极度劳累和恐慌中再度出发。
接下来的路程就偏向于自行探索了,因为这附近的痕迹较为分散,甚至还夹杂了很多蛇类爬行过的足迹。或许是张起灵他们沿途遇见了一些危急的险情,相互走散了,朝兮也没办法分辨张起灵去了那个方向。
为今之计,就只有进入西王母宫,在那里跟张起灵汇合。
因为是在沼泽附近,多的是低矮的水生植物,那些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变得稀少起来,阳光比前几日更加充足。
于是在第二天的晌午左右,他们成功地发现了一座类似神庙的黑色建筑,并在那里扎了营。
这座神庙应该是用作祭祀的,外壁上绘满了精致的浮雕。趁着天色正好,他们将那些浮雕拓印了下来,仔细研究至夜深。
浮雕上的内容主要分为两个部分。
其一是一场战争的场景,主要是西王母国在野鸡脖子等蛇类的帮助下,以少胜多战胜异族的故事。
其二则是在战后,西王母国的人民对于蛇产生了高度的崇拜,对蛇进行了很多大型祭祀活动,甚至生动细致地描绘了蛇类进行社会性交配的场景。
他们一路上遇到的巨蟒和野鸡脖子,看长相,都是那些蛇类繁衍出来的后代。
这就是真正的蛇沼鬼蜮。
人死国灭,蛇却还在。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朝兮看完只觉得离谱。
但不管怎么说,找到了神庙,王宫的所在肯定不远了,而且这么重要的祭祀场所附近肯定会有水渠,他们的方向是没错的。
当晚,是吴三省的一个伙计和佣兵猎犬守夜。
朝兮连轴转了几天,确实有些遭不住了,但他还是安排人在营帐四周都涂满了淤泥防蛇,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敢安心去休息。
黑瞎子一声不吭地钻进了他的帐篷。
一般出门在外都是王蛇跟他同一个帐篷。毕竟是收了钱的,王蛇坚持要贴身保卫。
可黑瞎子这么一来,王蛇就被挤走了。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甚至不需要语言赘述。
王蛇眉心微蹙,没有离开的意思,那意思很明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王蛇当然不知道自家老板和这戴黑眼镜的真正的关系。在他眼里,这个叫黑瞎子的只是个半路改换门庭的骑墙派,并不可靠。
而黑瞎子挨着朝兮盘膝而坐,仰头瞧着王蛇,似笑非笑,不言自明:他比王蛇更能打,也更能保护朝兮。
哪怕真得打起来朝兮根本不需要靠别人。
双方对峙了有一分钟,以王蛇识趣地退离而告终。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雇员。对峙期间,老板从头至尾没有发话,那就代表了态度,他当然也没有提出异议的资格。
黑瞎子唇边浮起自信的一抹笑意。
朝兮慵懒地打了个呵欠。他太累了,没精神也没意愿去管黑瞎子和王蛇的这点子暗潮涌动,只是扫了一眼黑瞎子,漫声道:“他是我花了大价钱雇的,你这样我算亏了。”
“朝爷以后只雇我就够了。”黑瞎子扶了扶墨镜,“我可以不要钱,只要你……”
朝兮躺进睡袋里,敷衍地说:“行了别说了,我现在穷得就剩钱了。等从这里回去,我领你去我那宝库,你想要我什么宝贝,都随你挑……”
后面的声音越发含糊,连日来的困倦感绵延袭上,将朝兮拖进南柯一梦。
黑瞎子见他如此,不禁哑然失笑,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似想要抚摸那轮廓分明的脸颊,却又不忍打搅他休憩,手掌隔空握成了拳,然后迅速收回。
他无声地蠕动嘴唇:我明明……已经说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