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大学毕业了,去沪东上班,说要买房子。我们就把家里的房间打扫打扫,拢共三间房,平时我们就住这里。有客人来了,就把房子腾出来给客人住,家里人就挤一挤,客人多的时候我们就睡过道或者地板。”
好不容易把孙子供到了大学毕业,谁曾想现在结婚买房子还要花钱,他们年纪大了没办法外出打工,只能靠老房子住客赚钱,“这个弄堂里许多人家都做这个生意的。”
陈阿婆把他带进二楼一间卧室,里面有一张大床,铺着家用被子,还有柜子和桌椅,墙上挂着画,桌上有镜子,门后面还有一个搪瓷痰盂,“楼下卫生间有热水洗漱,晚上起夜就用痰盂,明天清早阿伯会过来倒的。”
又过了一会儿,陈阿婆拿来两个大秋梨和一把水果刀,让薛明杰削梨吃。
“我当时包里带着存折和钞票,哪里放心得下,把卧室门反锁后反复试了几次,确定拉不开后又用桌子紧紧抵住门,把那把水果刀压到枕头底下,最后和着衣服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第二天起床,薛明杰发现陈阿伯就睡在他门前的过道上,再往下看,客厅地板上也睡着一个人,陈阿伯见他出来了,笑着说昨晚楼上三间房都住满了,他也不清楚各人的底细。为防止有人做坏事,他通常都睡在过道里,“我看楼上,我老婆看楼下。你们住到我家里是信任我们,别的不敢说,安全肯定是不会有问题的。”
薛明杰听见他这么说,想到了昨天晚上放在枕头下的水果刀就有些不好意思,胡乱地跟陈阿伯打了个招呼就下楼去洗漱了。
“刷牙的时候我就在想,一间房二十块钱,一晚上这家人能挣六十,想想又觉得自己没有中途跳车是做了件好事。”
洗漱完一身神清气爽,薛明杰这时才看清楚房子的布局: 灰暗的家具,逼仄的客厅,进门是过道,门口一张小桌子用来登记,桌上放了4个热水壶后,剩余的空间将将够放一个登记簿。里间是厨房和厕所。有楼梯通向上面,那楼梯又矮又窄,个子高的人估计要弓着背才好上去。楼上三间卧室相对着,出了房门就是楼梯口,没有一点多余的空间。
又过了一会儿,楼上另外两个房客也拎着行李下来了,陈阿伯的三轮车早早停在弄堂口,等着送他们。
清晨的弄堂里开始有了动静: 刷牙洗脸的、匆匆忙忙倒马桶的、捅炉子生火烧早饭的,三三两两烫着时髦卷发的大妈,挎着菜篮子,边走边用沪语聊着天……
三轮车载着他们离开,弄堂两旁密密的房子慢慢后退,薛明杰忍不住回望,看着这条和他结下了“一夜情”的弄堂,在湿漉漉的晨曦里,像一锅温水冒着热气……
他突然想起了一首歌:
前门叫卖柴,后门叫卖米;哭声连天二楼房的小东西,手脚乱颤三楼房的小弟弟,只有卖报的呼声还有书生气……
这弄堂,这景象,让原本高高在上的、冷冰冰带着距离感的沪市变得亲切生动起来。
“原本我不理解,沪市的高楼大厦那么多,外销房、新建的花园小楼随意挑,为什么臻臻就一个劲儿地要买老洋房,经过了那一晚我就懂了。老洋房是历史,是故事、也是人情,大城市里,最缺的,就是这份市井烟火气。”
薛明杰突然心生感慨,“我和那两个房客挤在三轮车后座上聊着天,他们两个说,陈阿婆也给他们送了梨和水果刀~”他说着,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我猜,请我们吃梨子是假,老婆婆是看出来我们外乡人心里害怕,所以故意一人给了把钝口的水果刀,好让我们安安心心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