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近来诸事不顺。
先是言官参奏他,身为天家之子,私设青楼,德行有亏,辱没皇家颜面。
言官们还罗列出了那花楼数条罪状,最终花楼被查抄,皇帝将他狠狠斥责了一番,并罚没了花楼所得的所有银钱。
他已知道,那些言官是受二皇子指使。
且花楼一事交给了二皇子彻查,二皇子以极快的速度将所有事情查清楚,并对那些被拐骗买卖来的人做了妥善安置,因此二皇子在百官中的威望再上了一个新台阶。
紧接着,他手里一家古玩铺子的掌柜醉酒与人纷争,并动手打伤了人,因此被拿入了狱中。
被打之人乃大皇子远房表兄,得知铺子背后东家是他,田贵妃一番哭求,皇帝直接令他将铺子交出赔罪。
前些日子,他的绸缎铺子从西蜀和江南采买了两船绸缎布匹,昨晚两船靠岸停歇,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帮水贼,将两船底凿破,所有绸缎都泡了水。
“小人见那些人身手敏捷,行事利落,倒像是训练有素,做惯了这种事的,并不像是普通水贼。于是遣了个身手好的偷偷跟了上去,后来探听到他们是大皇子的人。”
“又是他!”
四皇子捏着茶盏的手指隐隐泛白,极力压制着胸中的怒气。
顺匀了气,他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三年前,一个羸弱的中年男人找上了他,拿出了和他生母一模一样的玉佩。
那个男人姓朱名崎,是他的小舅舅,他才知道,他生母的来历和身份。
自大郯开国,太祖便下了金口玉令,北境嘉山关由朱家世代镇守。
可二十年前,朱家家主与羌奴勾结的密信被截获,送至朝中,皇帝大怒,直接派人前往嘉山关,将朱家满门问斩。
当时的朱家家主便是他的外祖父,朱崎被忠仆以己之子替换,忠仆之子亡于刀下,而朱崎保住了一命。
朱崎告诉他,朱家代代忠心,从无通敌叛国之举。
朱家曾无数次击退扣关敌军。
朱家大公子和二公子皆不满十五岁就上了战场,大公子刚二十岁便以身殉国,二公子也在战场上失了一条腿,落下了残疾,而朱崎只因自小身子虚弱,才未入军营。
朱崎还告诉他,这些年,他隐姓埋名,暗暗调查,发现当年那桩事是有人栽赃陷害,而那个人便是他的父亲澹王,其目的是除掉朱家,将嘉山关囊入他的手里。
朱崎一生呕心沥血,攒下家财万贯,曾多次雇杀手刺杀澹王,均以失败告终,偶然查探到自己最小的妹妹曾流落到澹王府,于是寻到了他。
他的生母是朱家幼女,出事后被哄骗,才委身跟了澹王。
朱崎一年前去世,临终前将所有产业和人手都给了他,京中这些产业只是一小部分,在别处还有更多。
小舅舅叮嘱他一定要为朱家洗脱冤屈,还朱家一个清白,一定要为朱家报仇雪恨。
他答应了。
王府的后院就是个吃人的魔窟,他和妹妹自小到大受尽了府里人的欺凌,冷眼,苛责和虐待,他本就对王府的人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也包括他那位父亲。
他清楚记得,他们的生母温婉柔顺,是位极美的女子。
可被父亲冷落,她日渐憔悴,直至病重,生命垂危,那个曾经允诺她无数美好的男人都没有再出现。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虚情假意的骗局!一场阴狠毒辣的算计!
他恨那个男人!
他会报仇,为朱家,为生母,也为他和妹妹。
一年前他秘密查探到,他的父亲并非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清心寡欲,本想找到他谋反的证据,揭发他,却不料他先一步动手,登上了皇位。
他只好改变策略,伺机谋夺大位,待他大权在握,报仇之事和为朱家平反之事,便易如反掌了。
连着数日暖阳,地上的积雪已融化,并被晒干。
今日一早,阮综便携礼物去了京中,拜访几家世叔世伯,都是老安远侯的故交好友,这些年侯府的安稳也少不了他们的帮衬。
午膳后,见丫鬟们都在院中里往来忙碌,晾晒被褥、衣裳、书籍和其它物件,阮绵说了一句我去园子里走走,不用跟着,便出了院门。
午后的暖阳洒在身上,暖暖融融的,照得人犯懒想睡觉,可她知道,不能刚吃饱就躺下,得走走。
没走多久,几株状如蟠螭的梅树映入眼帘,她强迫自己将脸别过去,视线移到它处,却挡不住一抹酸涩从眼底夺眶而出。
她加快步子,又朝前走了一段路,来到湖边,一座六角凉亭出现在眼前,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去年夏日,沈维桢在这里为她作画的场景。
那时,她懒懒散散的,就坐在那美人靠上,手里随意的捏了把轻罗小扇。
他画里的她,娇俏灵动不失婉约乖巧,一双眸子里盛满了璀璨的星辰。
其实他作画的时候,并没有怎么看她,她的样子,他都记在心上了。
可现在,那个将她刻在心上的人,离她越来越远了......
阮绵提起裙摆, 踩上台阶,走到当初的位置,抱膝静坐在上面,白嫩的下巴抵在膝上,思绪放空,眼中一片哀伤和迷茫。
未来,她将何去何从?
长兴侯府的老祖宗已经趁机将她的婚事抉择权,从她的继祖母那里要过去了,她不必再担心婚事被人拿捏。
她现在没有嫁人的打算,她心里依旧填满了沈维桢。
虽然明知他们之间已再无可能,虽然她也想过将他放下,但她做不到,还是会时常想起他,还是会心痛,会流泪,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现在接受不了任何人,甚至一想到要和旁人成婚,便极度排斥和抵触,甚至厌恶。
或许......她可以不嫁人,可以守着曾经的美好回忆过完这一生......
肩上一沉,是一件厚实的斗篷披到了她的身上。
“此处风大,又临湖,当心受寒。”
齐民瞻柔声道。
刚刚他在亭外站了许久,她却毫无所觉。
看着她将自己蜷成一团,瘦弱单薄,满脸哀戚呆滞,他便知道,她定是又在想那个男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心痛、疼惜、嫉妒、艳羡.......心间万般滋味掺杂。
他的突然出现,阮绵惊惶了一瞬,片刻后便镇定了下来。
她不疾不徐拭干眼泪,站起身,理顺衣裙向他见礼,举手投足皆是规矩典范。
齐民瞻全程看着她的动作,沉稳、大气、从容不迫,他知道,这是她多年掌家形成的气度。
尚未及笄的小女子,面庞稚嫩、青涩,本应被长辈呵护,在长辈跟前撒娇,享受天伦之乐,可却要被迫承担撑起一户门庭的重任,因此养成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从容和稳重。
其实,比起这样的她,他更想看到那个灵动鲜活、又有些张扬肆意的模样,那是曾经她在他面前的模样。
他也想看到她俏皮热烈、柔情娇美的模样,那是她在那个男人面前的样子。
可惜......
他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捏紧了几分,最终只得道句:
“此处太过寒冷,莫要久坐。”
“嗯。”
阮绵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音,她知道这样很失礼,可她现在不想说话。
好在面前之人不会挑剔这些。
“回去吧,我送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