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营帐桌案上垒起高高的一摞兵书,红泥小火炉上用碳火煮着水,茶香满溢。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位达官贵人的野炊之所。
哪里有沾染半点战场上的血腥气。
星言就着毛毡坐下,面庞在茶香氤氲中勾勒出清雅的轮廓。
“请。”
他将一杯清茶端到祁凰面前。
斟茶的节骨修长匀称,煞是好看。
祁凰光顾着看美人了,接过茶杯时没留意茶水的温度,被烫了一下,赶紧将手捂上耳朵。
为了掩饰尴尬,忙出声问道:“你就是魔界的新主帅?”
“正是。在下星言。”
他抬眼,对上祁凰一双勾魂摄魄的明眸。
少女琼鼻挺秀,粉腮微微泛红,美得不可方物。
“姑娘如此美人,仙界也舍得派出来应战,着实差劲至极。”
他说这话时,语气分明有些轻佻。眉梢眼角却不涉狎昵,风流蕴藉,气度高华。
“将军说笑了。贵使掳了本帅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星言眼中带笑地望着祁凰:“此话该我问才是,将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青石同凌峰站在营帐外,默契地对望一眼。
一个跑去敌营抓人,一个心甘情愿被抓。
这两个人,每人各怀八百个心眼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想让魔界退兵。”
“我想让仙界让出壕芜山。”
二人各执一词,都不愿退让。
眼看谈判陷入僵局,祁凰抬头望向营帐外,已是午时了。
她心想,该办正事了。
“魔界偌大的军营,当不会不管饭吧?”
如此能吃的女子,伙夫还是头一回见。
她分明吃得非常整洁规矩,但嘴里一刻都没停。别人一刻钟用完的餐,这姑娘生生吃了半个时辰。
看来仙界养上这么一位将军也不容易,单单饭量就要费上不少军饷。
饭过三巡,她才终于放下手中竹筷。
转头一看,星言面前的饭一口都没动,十分敬业地捧着本兵书在看,
“你怎么不吃?是生性不爱吃?”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放下手中书册,幽幽道。
“粮草不多,留着款待佳人。”
“……”
这嘴,真毒。
嫌弃自己吃得多可以直说,没必要如此迂回地揶揄她。
老阴阳人了。
祁凰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说实话,你这次领兵出战,真的是来夺壕芜山的吗?”
星言闻言,饶有兴致地放下兵书,从累牍的桌案中抬起头来。
倘若他真想拿下壕芜山,那么祁凰今日被俘,就是出兵的最佳时机。
那他为何又按兵不动呢?
祁凰见他没答话,也不反驳,便接着发表高见。
“两族兵戎相见至今已有半年之久,兵将已是苦不堪言,将军以为此役最好的结局是什么?”
“对于魔界来说,自然夺下壕芜山。”
祁凰讳莫如深地摇摇头。
“两军交战势必会有伤亡。魔界要壕芜山,不过就是要掠夺灵力。倘若有其他法子能填补缺失的灵力。敢问将军,这兵能退否?”
星言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茶盏。
“没有壕芜山,灵力从何处来?”
“从,这里。”
祁凰长袖一挥,幻出一份盆栽。
“这是兰因璧月,能收拢天地流失的灵力。壕芜山灵力充沛,盖因此物。”
祁凰望着兰因璧月,双眸泛起珠玉般的光华。
仿佛这是她极珍视之物。
星言伸出手指,轻叩桌案:“此物为何不早拿出来?”
“此前那位主帅,我信不过。”
那人好胜心极强,又喜杀戮,没有慈悲心。
这样的人一心只有攻城略地,而忘了自己的初衷,原本是要为灵力稀缺的魔界采补能源。
同他谈判,十之八九要以失败告终。
这兰因璧月对祁凰来说非常珍贵,她不愿将其拿出,却只能用来搏一个必输的赌局。
星言闻言,勾唇轻笑,眼中盛满入夜而来的星光。
“这么说,将军很是信得过我?”
“自然是信得过星言将军,才敢只身前来。”
星言忽然觉得这人非常有意思。
他起身,自她手中接过盆栽。
那小花整体呈粉紫色,细长的花瓣如冰片般透明柔软,其中缀着翡翠色的花蕊。
确是兰因璧月无疑。
他微一抬手,凌峰便撩开营帐,走了进来。
“此事,凌峰将军怎么看。”
凌峰转头,同祁凰对视一眼。
青丝自女子晶莹洁白的耳廓落下,在染上脏污的面颊上轻拂。
看起来明明是个弱柳扶风的小姑娘,却运筹帷幄,胆色过人。
他收回目光,拱手回话。
“既得兰因璧月,末将觉得可以退兵,但应该再加一个条件……”
祁凰听到这个“但”字,并不十分意外。
如今魔军气势正盛,尽可能多地为自己争取利,也是人之常理。
“将军请说。”
“请祁凰仙君入我魔界!”
凌峰这一番话着实是出人意料。
连素来波澜不惊的星言也放下手中茶盏,抬眼看了过来。
祁凰笑了笑,这是挖墙脚来了。
“祁凰在仙界还有未竟之愿,此番恕难从命。”
她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
凌峰却冷笑一声,不以为然。
“仙界不仁,更无爱才之心,你为其如此鞠躬尽瘁,怕是好心要遭雷劈。”
谁能想到凌峰将军仗义执言的一番话,会在不久将来一语成谶呢。
祁凰略一沉吟,还是决定坦诚告知。
“仙界是我恩师的家,祁凰不愿其蒙尘。”
她的恩师?
哦,想起来了。
就是平定四海大劫,最终身陨道消的那位苍冥上仙。
有那样的师父,难怪徒弟如此霁月光风,不卑不亢。
凌峰大手一挥,磊落飒爽道。
“既然仙君打定主意明珠暗投,我们也不强留……”
“你有没有想过,仙界如今的状况,不能一味地施以援手。”
凌峰不想强留,星言却似心有不甘,还想留她一留。
祁凰不解道:“那当如何?”
“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的神色平静,如湖水般波澜不惊。
刹那的目光交汇,却有无数星辰在他的眼波流转,仿佛能穿透时间和空间的束缚。
如点滴落石,将祁凰沉寂已久的内心深湖,漾开珠玉般的莹莹波涛。
她不自然地别开脸,望向别处。
“等我想通了,自会离开的。”